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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吧 >  农家喜宝 >   第80章 素华

“啊!!!!!”女子猛一睁眼,发出凄厉的叫声,吓出一身冷汗。

她又做了噩梦,梦里全是秦疤那张狰狞的胖脸,他冲着自己咧开嘴笑,牙齿间全是斑斑血迹,一缕鲜红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素华捂住狂跳的心脏,大口呼吸着空气。

“你......你醒啦?”

“谁!”素华猛然一惊,不待打量四周,寻声望去,只见从打开的窗户外,照进明亮的日光,日头里探出了个看上去暖呼呼的小脑袋,面团团一样的脸,小巧精致的嘴唇微微抿着,看上去有些文气。

素华神色恍惚,看着明亮光线里的娃娃,心里蓦然一松。

“恩人……”素华怔怔道......她是真的逃离那个人间炼狱了。

见素华被自己出声吓到,喜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姐姐,我吓到你啦…”她站在门外没进去,手里拿着一碗锅巴饭,有些害羞的等着素华开口。

这个姐姐当初来时一身血迹泥土糊满了脸,身上也是狼狈不堪,根本看不清样貌,救回来之后便一直昏睡,今日已是第三天了。

昏迷中被送到赵家的宅子里,被兰娘孟氏等人擦洗过后,竟显出了惊世的容貌,

此时她一身孟氏半旧不旧的素衣,跪坐在地上,不施粉黛,脸向上仰着,露出雪一样素净白皙的脖颈,娥眉微蹙,皮肤白到几近透明。一滴泪顺着面庞落下,面前的女子面容竟圣洁似神女落难。

从前听师父说过瑗的姿容过人,肤白胜雪形似“玉人”,喜宝觉得也不过如此了。

小小的喜宝已经有了美丑观念,知道三哥样貌出众,小修哥哥更是天人之姿,阿财说,就算是在未来,这两位的容貌都在顶尖的那一拨里面。喜宝现在觉得,最顶尖的那一拨里面,应该再加一个眼前人。

“姐姐,我能进来不?”喜宝没听清素华的喃喃,还是软软的笑着小心询问,生怕自己吓到这个死里逃生的貌美姐姐。

“恩人......请受素华一拜!”素华踉跄着身子,下榻,就要扑倒在喜宝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马翠儿从后面过来,一把将喜宝拉过来,正好躲过了素华的一拜,这不是给人折寿吗?

喜宝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姐姐快起来!只是碰巧罢了,我也没做什么。”

“恩人......若不是当日恩人相救,我便早就成了一缕幽魂,素华无以为报,愿做恩人身边的婢女,供恩人差遣,以报恩人的救命之恩。”素华膝行过来,言辞恳切。

马翠儿一听,当下立马涌起了浓浓的危机感,什么婢女!什么婢女!小姐就她一个婢女就好了!

这女人来历不明,且......且甚是貌美,马翠儿长这么大就不曾见过此等颜色!

若是给小姐当婢女,以后还不知道惹出什么乱子来呢,再且.....若是她们两人同为婢女,小姐更加信重素华怎么办。

虽说小姐早已将卖身契还给自己,她现在是良民,可马翠儿还是以喜宝的大丫而自居。

想到这里,马翠儿立马带上微笑的假面向前:“哎呀,可算知道姑娘的名字了。”

说着就面容亲切地扶人:“小姐心地良善,年纪尚小,不过是看不惯那些坏人才救你的,可当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姑娘还不快起来。”马翠儿带着些嗔道。

喜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虽说这话是为了叫素华起来,但当着人面承认自己心地良善,还是很脸热的。

“地上凉,姐姐快起来吧。”

素华却不肯起:“求恩人留下我吧,素华愿当牛做马来报答恩人。”

她眼中的坚定叫马翠儿心中警铃大作,这种死心塌地的眼神马翠儿再熟悉不过了。

就像小修公子身边的阿峰,赵大郎身边的铁柱,小姐身边的她,她有些不爽,但见素华身上脸上手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血痂,又有些怜悯,她爹娘再坏,马翠儿也没遭遇过这样的毒打。

素华执意要报恩,喜宝有些无措,只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说,这是我的功德,姐姐不必如此,况且我也不曾做什么。”只是把她带回来养伤罢了。

素华依旧坚持道:“若是没有恩人,素华恐怕早已命丧黄泉,此等大恩大德,素华没齿难忘。”

接着,素华就向两人倾诉起自己的身世:“我母亲去世的早,只有我与父亲相依为命。”

“阿父原本是江北一介小官,大朝国雪灾,江南一带尤其严重,江北也受影响,朝廷下发救济粮,我父被上官派去县城赈灾。”

素华的眼泪落下来,带着彻骨的恨意:“父亲快马加鞭不曾懈怠,途中粮草未曾打开。等到发粮前夕,阿父怕有什么变数,晚上带兵去量仓里点粮,隔着麻袋粮食的数目都对得上,但阿父不放心,要走之时,父亲用刀把袋子划开了一道口子。起先从里面出来的是白花花的米,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了沙!!后面的袋袋米都变成了沙。”

她似心死,任由眼泪滑落,继续往下讲:“我父带着粮食去灾民那里,原本众人欢欣,以为粮来了,人有救了,都巴巴的等着我父分粮。现在粮变成了沙!他们岂能放过我父亲?与父亲一起点粮的官兵咬定了口,说是我父亲把粮食给换了。”

“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可又有谁相信?灾民只管没收到粮食,上面只想找个替死鬼。”

“我爹!我爹他是个好人啊!”谁管他是不是受人爱戴,是不是帮了很多人,是不是把自己那点微薄的俸禄全都给了救济堂的孩子,自己在啃干馒头。

素华几近昏厥,痛不能忍,一口淤血吐到了地上!嘴唇与下巴上都染了血色,衬得素华多了几分诡艳。

喜宝与马翠儿吓得赶紧去扶她,却被她挣开,她慢慢的挺直身子,把话说完:

“我父亲一辈子兢兢业业,不曾多拿一分不属于他的东西,可苍天无眼!让我阿父身负污名死去!自古官官相护,我不信当官的,小姐你救了我,我只相信你。”

她要替父亲报仇,就要养精蓄锐,那些人的面孔她都记住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她父亲!!她父亲最后被那群刁民给分食了啊!!!!素华想起那个画面,手紧紧地扣在地上,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像是在竭力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恨意与呕意。

家乡的父老乡亲把她藏了起来,她苟活至今,就是为了报仇!

青梅竹马找到她,说是会帮她寻找真正贪污的人,却不曾想转头就把她送给了秦疤,就为了下一个县令之位,也为了那口肉。

素华既绝望又恶心,秦家人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扶持他当县令,真是天真。

最后素华假装顺从秦疤,凭借自己的美貌,哄着秦疤把那个男人抓了起来,素华亲手杀了他,一刀一刀,连带着自己多年的情谊,一起被秦疤等人吃掉了。

竹马死后,素华不愿再与秦疤虚与委蛇,跑了很多次,受了不少的毒打,秦疤是个变态,但因素华貌美,始终没有对她痛下杀手,终有一天,她趁着看守人生病跑了出来,跑到街上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原本素华已经绝望了,可老天叫她遇到了喜宝。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恩人与我,有再造之恩。”素华咬了咬嘴唇,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但喜宝对自己有恩,她不能牵连无辜之人。

“只求恩人予我一处安身之地,素华必定不牵连恩人。”

喜宝与马翠儿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来安慰这个面前还在强撑着的女子。

兹事重大,她们如今并没有能力去帮助素华。

马翠儿面色不好,她心中自然对同为女子的素华充满了同情,但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当,便极有可能给家中招来灭顶之灾。

她从前没读过书,不认识几个字,自从跟着小姐后才有机会认字读书,日久天长倒也懂一些道理,一来,她没有足够的钱财;二来,她缺乏权势;三来,她更无人脉。

在这样的情况下,素华想复仇简直难如登天,

素华身体摇摇欲坠,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却因多日不曾进食,一阵眩晕,伏倒在地。

来不及做他想,喜宝“啊呀”一声,奔上前去把脉,素华悲痛交加,怒急攻心,方才吐出一口淤血已经通了大半,但还是要好好休养。

却听见素华的肚子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叫声。

马翠儿终是不忍,赶紧扶起素华进屋上床躺下,说道:“素华姑娘言重,我家小姐关心你的身子,日日给你调药,若真要报答,就等身体养好了再慢慢说吧。”

喜宝跟着进屋忙附和:“翠儿姐姐说的对,姐姐先吃饭吧,这么多天未曾进食,想来也是饿了。”说着就把手里的饭放在小桌子上,等素华食用。

“至于其他的事情,来日方长,我们自当慢慢谋算。”喜宝认真道,她觉得这个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所有的官都这样,那么她想要的世界永远不会到来。

阿财曾给她讲过后来他国的一个官员,那个国家的男女比例悬殊,总是有男子侵犯女子,却没有律法来保护女子。

有个大腹便便的男官员在宴会上笑嘻嘻的道:“要是反抗不了,那就躺下来张开腿享受吧。”实在是令人遍体发寒。官员都如此带头,何况底下的人了。

底层的人民被压榨的骨头都干了,可就算如此,男子也要比女子的地位高一些。

若不把女人当做人,不把百姓当人,把人只当做权贵的敛财工具,认为女子只是被交易的货物,供人消遣的玩物,随意打杀的畜生,那这个世界永远都是腐烂的,退化的,令人窒息的。

喜宝想做的事情人权财三者缺一不可。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学医救不了太多人,张大夫巷子里的娼妓,每年都会有人因为得了脏病死去,可杀死她的不是花柳病,是从出生带来的穷病,是整个父系社会的打压。

师父曾经给自己讲过《史记》,他说他知道学医救不了人,故而从不指望喜宝能继承他的衣钵做个女医师。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大多数人只有穷病这种最致命的病。都吃不饱穿不暖了,还有什么尊严荣辱,只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素华闻言心中安定了点,唇色苍白呈现一种极淡的粉色,雪白的脸庞上投下了青色蝶影,更显得气质冷清,马翠儿心里暗骂:真他娘的好看!美人肚子饿了都像西子捧心。

等素华用过饭,喜宝与马翠儿又说了一会子安抚的话,见素华疲惫的睡去,才轻手轻脚的给她盖上薄被,小心不弄出声响的退出房间,给素华关上门。

“小姐,你为什么要帮她?这种事情弄不好是要被杀头的呀!”马翠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道。

赵家刚起来,生意迟早越做越大,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喜宝不知该怎么与她解释,喜宝虽然懂得了许多道理,但终究是个孩子,表达能力并不完善,她不知道应该怎么与小翠解释,只知道有些事情她无法视而不见,特别是见到阿财向她展现的未来之后,喜宝的想法就在疯长。

她想让未来所有的女子都能体面的吃上饭,恶人短命,好人长活。

“翠儿姐姐,我想把这个世道变一变,变成没有贪官,没有秦疤,没有翠儿姐姐那种爹娘的世界。”虽只过了一年,但喜宝长高了许多,堪堪到了马翠儿的胸前。

望着这个还稚气未脱的孩子,仿佛已经可以预见到她变成少女的样子,文秀又沉稳。

马翠儿动了下唇,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回答,这个目标可是太难了,比素华姑娘复仇的机会还渺茫。

喜宝不待她答便扬起了眉眼道:“翠儿姐姐,我去趟师父家,你帮我给娘说一声。”

马翠儿如蒙大赫“嗳”了一声,喜宝就慢慢的踱至隔壁宅子里去了。

夏季的风像是一条灼热的蛇,尾随着人,想窥探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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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举人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在牢里已经十几天了,十几天吃喝拉撒都在一处,浑身脏臭,宛如乞丐疯子。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他神神叨叨的念叨着。

他怎么都想不通,王爷怎么会来查他们家,只知道他与上官勾结,帮上官做的事情都败露了,他要死了。

不过一时半会儿估计还死不了,他可是重要的证人,王爷一定会带他去京城的。

趁着这会功夫,秦举人在回忆自己的生平。

他年少中举本应该风光无限,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子呢?

是这么多年的贫苦,是爹娘的血汗,是求学时,脚上被磨破的一个个血泡,是冬天穿的破单衣,是同窗的冷眼与夫子的讽刺,

金银好啊,美人也好啊,权势的滋味更是美妙,他甘愿做这些的走狗,这么多年,什么脏事坏事他都帮着做过,他年纪大了,脑袋已经转不过弯来了。

他混沌的思考着,到底是从何时起的。

起先是小儿子带回来了个女人,这个女人柔顺,与小儿子蜜里调油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一天,她就不见了。

家里孩子多,一个外面来的女人失踪,也不算什么,院子里弥漫着肉香,花圃里枯死的花树像是一夜之间回春了一样。

明明是干旱,但是却开出了妖异的鲜红花朵,在月色下摇曳,连经数天不败不谢。

他想:这花儿多好看啊,要是院子里的花儿都这样好看该多好,谁人来都要夸一句,没人会瞧不起他了。

所以下一次,他没有拒绝小儿子送来的“羊肉”,他邀请了许多人来品尝羊肉,大的小的,公的母的.......

再后来....再后来王爷就来了。

要是王爷没来该有多好啊。

他仿佛沉浸在往日的一片觥筹交错里,没注意到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噗嗤————”

月光洒进来,照到了地上一片黏腻腥臭的液体上,渗到地砖的缝里,带着肮脏与不甘,变成一片恶心人的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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