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钰反应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鸣渊。
他没再提起那桩扑朔迷离的偷窃案,高高在上的态度却仍旧叫人不喜。
“他是我的人,你自然要把他送回家。”
敲打过许多回,她还是分毫不让。
林霁什么道理都讲过了,到此刻难免生出无力。
“你喜欢他什么?”
再开口嗓音透着些疲惫,“他甚至身有残缺。”
林钰只答后半句:“我会把他治好的。”
落在膝头的指骨悄然绷紧,男人没再出声。
“不过,”林钰又开口,“你说的事,我会问一问他自己的意愿。”
这天到家很晚了。
软轿已备在门口,林钰终于能扒下外衣丢到男人手里。
爬上轿子又道:“我今日好累啊,同娘亲说一声,就让院里小厨房做些吃食,我不到膳厅去了。”
青黛重新给她披上氅衣,应一声“是”便去传话。
待林霁下车,她已坐小轿扬长而去。
垂眼望向臂弯,她刚刚褪下的外衣整齐搭在上头。
林霁只得独身去了膳厅。
林家人口格外简单,林氏夫妻感情和睦,家中连姨娘都没有,膝下只有林钰一个独女,外加林霁一个养子。
阮氏在饭桌上埋怨女儿几句,可林霁听得出来,还是关切更甚。
妇人最终笑吟吟问着:“今日出门,钰儿没给你惹麻烦吧?”
林霁如实道:“没有。”
阮氏便满意点头,“钰儿这孩子吧,是被我养得娇惯了些,往后若她使小性,你只管来告诉我,我训她。”
林霁便想到那个家奴。
人他暂且放回去,东西也还了。
可若将此事告诉眼前妇人,她出身书香世家,本性柔顺,素来是顶心疼女儿的。
那份心疼还跟用到自己身上的不同。
如何不同,或许就是,不会始终隔着一层客气。
正因如此,林霁回话也不自觉隔着什么。
“母亲放心,妹妹很好。”
阮氏闻言扬唇,不再年轻的眉目间染上笑意,轻轻颔首,足以满足他对慈母的想象。
至于家奴的事,林霁还是决定请“严父”出面。
谁料饭后林建昌主动开口:“阿霁到我书房来一趟。”
合上门,中年男人面带阴沉,哪怕极力收敛,也掩不住眉间几分郁色。
如今这家中关系有些微妙。
论亲缘,林建昌是父;而论功名,林霁是官。
可今日既将门关上,林霁就知道,他此刻想用“父”的身份面对自己。
“阿霁以为,你这妹妹如何啊?”
林霁不解,斟酌着答:“性子娇纵些,本性不坏。”
今日的养父格外怪异,听罢不再言语,竟一步一踱,缓缓绕着自己打转。
“那若是,她并非我的女儿呢?”
饶是再喜怒不形,林霁眼中都攀上几分诧异。
……
“这是给你的。”
小院里,支窗下,少女隔窗将药膏递进去。
等那只大手接过,她又递上另一样:“还有这个。”
“玲玲琅琅”一阵响,不用说都知道是什么。
里头这回接得很快,却也顺势塞了什么东西进她手心。
林钰收回手一看,是字条。
鸣渊写了:[他喜欢你]
“谁?”看得她没头没脑,又仰头询问。
少年俊美的面容还挂着血痕,身边无笔,只将两手作冠帽状戴到头顶,像极了一顶双翅乌纱帽。
林钰便懂了,“你说林霁?”
鸣渊垂下眼,轻轻点头。
却听窗下少女嗤笑一声:“你如何想得出这种事?”
她秀丽眼眸蕴着太多无奈,“不是我自吹自擂,从小到大,也是有不少人喜欢我的。喜欢一个人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
“他今日那般管束我,无非是前两日在我这儿下了脸子,想找机会寻回来罢了。”
方才一路回瑶光院她想了许久,自己从前总捧着林霁,如今一下不伺候了,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多半要作祟。
才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寻自己麻烦。
等到明日就好了。
她不信,鸣渊也很苦恼。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林霁对这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存着些隐秘的情愫。
或许他对人不算“好”,但一定足够在意。
“好了,你别想东想西的了。”
他生得太高,林钰费劲抬手在他眼前晃一晃,才将他的目光又引下来。
“方才朱帘跟我说,二十几里外的云雾峰山腰处,曾有酒楼去买过蛇肉。”
“过两天我就叫人上山打探,万一有蛊医定居,我亲自去为你求药。”
鸣渊没如第一回那样推辞,温驯点了下脑袋。
“那……”便听少女嗓音放得更软,“若是你的嗓子治好了,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譬如,去管管家中的铺子……”
话音未落,屋内人猛地扒住窗台。
半个身子急急探出来,吐息变得急促,好看的眉宇皱到一起。
可无论怎么着急,整个人都是诡异的安静。
只能不停地摇着头,又把刚刚收回的铃铛捧出来,手臂比划得慌乱。
林钰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只知道这个反应,他一定是不愿意的。
“好了好了,”她连忙安抚,“又没说要一定要送你走,就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而已。”
面前人一时难以平息,只多少听进去一些,放下手臂,认真冲她摇头。
“真的不想吗?”林钰却也问得认真,“其实如果你愿意去,要比在我身边好一些,至少算份前程。”
而呆在自己身边非但不算前程,或许还有性命之忧。
她给人分析利害,希望他不要耻于离开,可无论怎么说,鸣渊只是固执摇头。
“好,那我知道了。”
见她放弃,鸣渊抓着窗台的手才松了松。
还在夏日里,方才又急得狠了,额间渗出不少汗渍。
林钰见他这副模样,又想起他甘愿同自己死在一起,自然而然想到了什么。
“还说林霁呢,我看你自己……”
才喜欢我吧。
后半句没讲完。
寂静的院落中雨停了,间或一声蝉鸣撩拨人心。
鸣渊急红的脸尚未平复,听懂她的意思,灼烧感一路从脖颈攀升至面颊。
略显慌乱地眨眨眼,他两手合并贴到一边脸侧,掩耳盗铃似的闭了闭眼。
林钰这回看懂了,“你要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