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后悔了。
八月份的炎炎烈日,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毒,院落里虽有萌阴,但却也难挡着的夏日里的那份高温灼热。
君可见,短短了着的一阵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学政宫里的下人们就已经就连续着的进进出出书房好几次,只为了给屋里持续换冰。
很显然的,这些进进出出的小丫头们,对于了着的这院子里呆呆傻傻的站着的小孩也颇为好奇,但……好奇归好奇,严苛的规矩也致使得她们并没有敢上前来询问。
只有了着的一个,心地实在善良的女孩看不下去,偷偷的靠近了他纪晓,想让他摸摸冰,凉快凉快,但却被纪晓十分和善的给拒绝了。
半晌,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纪晓的脑袋也是顶不住开始有些发昏。
可此时,房中老仆人却总算是出来了。
“公子里面请!”
“谢长者。”
这一瞬,纪晓的整个人脑子瞬间又紧绷了起来,眼神变得格外清醒。
进入屋内,一大股不算畅快却好在带着丝丝凉风,吹在了他纪晓的脸上,也算是久旱之中给予了他整个身心一些许难得的清甜。
“纪氏子嗣纪晓,纪修缘,见过外祖父大人,”
张氏是昌平伯府的主母,也就是所有纪家子嗣的母亲,孝悌尊卑,千年礼法,任何人在于这个时代都莫敢不从。
而,眼下的老大人是主母张氏的大父,那他纪晓自当也应该以亲外祖父礼之。
“起来吧!”
眼前了着的,他纪晓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书案上的老者才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淡淡的回声道。
“谢外祖父大人。”
纪晓慢条斯理的起身,在于了着的规矩和动作之上不敢丝毫怠慢,全都是诗书传家世家子弟的标准来规导自己,一言一行,一板一眼,全都恪尽规范,绝对是不想让眼前的老人挑出一丝毛病。
没办法,出发之前,他纪晓也特地了着的打听过这位老大人的习性,据说,是为十分严苛的守旧派老人,言行举止,官场传闻,皆是古板。
有传言说,这位老大人四十岁时才中的进士,此前半生蹉跎,后因为为人正直的原因,为官后反而屡受先皇重用,先后担任过刑部,礼部,以及大理寺的重要官职,也算是曾经威名赫赫过。
但后来,新皇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老大人才被迫离开了中央,落到了如今的山东担任学政。
大周朝廷之上的风云变幻,他纪晓目前还不怎么懂,他却是知道眼前的这位老大人,即便是身已经离开了中央,但对中央的影响力也比自己的那个身居京城重要之位的老爹,影响力要大的多。
故而, 他纪晓不敢有丝毫怠慢。
书房里,纪晓在暗暗的着调整着自己身上的一言一行,保证不出错!
与此的同时。
和他想的一样,桌案之后的老者张怀先,也在肃目灼灼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现场的氛围一时陷入到了一场寂静,安静到就连一旁不断的摇扇子的下人,都不敢太过用力。
只不过……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毕竟,再怎么的说,面对着一个年龄仅仅只有十二岁的小孩,一般的老人家见着,都不会太过苛刻。
故而,沉默了片刻之后,眼前的老人竟然笑了,只见着其笑呵呵的对着纪晓,缓缓的开口道:“我听稚儿说,你这孩子是你们整个昌平伯府上,最有上进心的孩子,而且还天赋异禀,是个读书料子。
故而,老夫我就有些好奇,稚儿竟然连老夫我的亲外孙儿都没推荐过来,反而向老夫推荐了你这庶子,因而,老夫我也想看看,你这孩子究竟是个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老大人谬赞,小子我自是愧不敢当,承蒙主母大人不弃,竟给予了小子我这样一次机会,晓,自当时刻铭记在心!”
“好了好了……老夫我又不是什么真正腐朽之人,不在乎那么多的世俗偏见。
从你这小子刚进门来就一直规规矩矩的样子,老夫我也大抵可以看出,你事先必定也打听过老夫,那……你也应该知道,老夫我的成就可都是映照着学识,一点点真才实学的打拼出来的。
所以,老夫最喜欢的是能踏踏实实的,真正求学问的人,这点老夫我倒是挺适合的做这个一方学政的。”
“这些年来,经老夫之手见过的山东之才,不尽其数,天才也好,庸才也好,只要是真的来求学,老夫我都不吝真真切切的帮他一把,这也是你们几日前刚到之时,这么多的人想见老夫一面的原因。”
“老夫我人老了,没什么可再做的,唯有继往圣之绝学一事可做,看在你是我女儿推荐的份上,老夫可以给你写封推荐信。
但……既然,你小子现如今已经是来到了老夫的面前,那我可就得不得不的考验一下你,以免,你这小子日后若是真的去了泰山,无心上进,弄虚作假,那丢的可就是我老头子我的脸了。”
“所以,纪小子,可准备好了接受老夫我的考验?”
“请大人赐教!”
纪晓恭恭敬敬的执礼。
“好!”
看得出,眼前的老人心情还不错的,也确实没有对他纪晓有太多的偏见,这也让纪晓的心里瞬间就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此时代的嫡庶之分,要是细究了起来,可是真的能一辈子压的人抬不起头来。
因而……
特喵的,又是羡慕纪诚的一天,能娶到这么一个家教良好,又老丈人讲理的老婆,夫复何求!
“嗯……你且听好。”
“昔孟尝君,为为齐威王之子嗣,生来便是天生贵胄,为何为其父不喜?”
资治通鉴!
果然,自己的卧房里被人提前准备了一本《资治通鉴》是有原因的,眼前的这位老大人也是提前了着的就想好,如何考验自己。
幸好,他纪晓的此时身上一直存在着一个bug,那就是过目不忘,有现成的答案可抄,自然的是一切能倒背如流。
“回大人,其因有二,曰……”
完形填空,多么熟悉的一个课题,即便的是没有纸面表达,但……落在了他纪晓的脑子里,又和纸面作答有何区别。
“《资治通鉴》周纪篇有文曰:‘靖郭君有子四十人,共贱妾之子曰文。文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孟尝君为妾所生,又在五月出生,其父始终认为五月子乃克自己,是故而,为其父所不喜。”
“不错!看来,你小子之前,也曾研究过孟尝君。”
“不敢隐瞒大人,有曾他读过。”
“好!”
张怀先面色不变,双眼一转,紧接着又开口说道:“吾常闻,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你可知是有那三?”
“回大人,《资治通鉴》汉纪中有记载,为:‘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此为汉侍中荀悦,当时见汉相曹操之言。”
“嗯。”张怀先点点头,接着问道:“汝可有解?”
“小子浅论,还望大人指正。”
“但说无妨。”
纪晓正了正声,道:“所谓形,是为此时此事大体趋势上的得与失;所谓势,是为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知晓进退之能力;所谓情,是为心理之上,对于敌我之间情绪之间的把控,此三要素,皆可用古时之典故来解释,说形,可以引用以秦末之时,陈涉吴广起兵,复六国后……”
经典的名言,往往是要用大量的语句去解释,引经据典,古今论证,只为讨论这一句到底是不是真理,或者,是不是接近真理。
人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哈利波特,每个人之间的思维都无法估量,但……单独的个体无法估量,不代表群体也无法估量,个人的意志很容易被群体的意志所把控,而刚好,荀悦的这句话就是针对着群体而言。
大体的可以论证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小小的一段话,被他纪晓的一通解释,就花去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属实让人口干舌燥。
但……
奈何,眼前的老头似乎很喜欢的他纪晓讲这些,频频点头上的动作,看得那是叫一个津津有味。
无奈,他纪晓被迫的,就只有不断的接着讲。
……
“古人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而有此夫立策决胜之术可知,此话也并非全是大话,观形,度势,通情,此三者所能大成,则胜败可料也,说来……小子我也是学识浅薄,知先贤之话,却不能完全通其意,于此妄自菲薄,还望大人斧正。”
“好!”
“好好好——”
一连了着的说出三个“好”字,可见老人家之内心之喜悦,一双苍老,而又深邃的明眸之中的欣赏之色,不言而喻。
老人拍拍桌子道:“夫立策决胜之论,很多人都说过,其中不乏许多名门高士,但……能以如此清晰之脉络,以及如此流畅之思维解释其句者,少之又少,更难得的是,你能以十二岁之稚龄,讲出如此一番通俗易懂的辩论,属实难得,此中之意,即便是靠背,能有应对自如这般,想来应也是领悟到了先贤之真意,不错,不错!”
“能有这般之见解,老夫我可就放心了,去了泰山,你小子定不会丢老夫的脸,哈哈哈……”
“谢大人夸赞,有大人的这句话在,那小子也算是显眼了一回。”
“可不是嘛!但……你小子可不要太得意,我再考考你。”
“大人请讲。”
“所谓‘君子为徒,谓之同德;小人为徒,谓之朋党。’何解?”
“小子答曰……”
当前阶段,书在于着他纪晓面身的作用,只不过是过一遍的东西而已,但书上的内容的真正的含义,却是需要他纪晓绞尽脑汁的不停的去思考的,还好,他还有前世三十年以来的人生阅历,外加十二岁的年龄包装,强行降低难度。
即便是说错话,也不会有任何不适,反而还应当如此。
不得不说,《资治通鉴》当真的是一部以史为鉴,应证古今以来各种通俗现象,道理的治世书,皇帝以此习帝王术,平民以此习立世术,此刻,纪晓在不断的解析每一句的古人的经典话术的时候,内心也在不断应对自己前世的生活。
彼时,寻常的一场大人与小孩之间的辩论,倒是让他莫名了着的,有一种活得越来越通透的感觉。
这不禁让他开始感叹,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阅读理解现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