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朝的不合群,就有些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被孤立而更加内向的她,只能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在房间的一角看着欢笑的人群。
也不是没有和她一样内向的孩子,但那些孩子很快就被同伴牵走,也不是没有和她搭话的夫妇,但是交流非常困难,最后面对祭司‘喜欢他们吗?’的问题,林朝想起了祭司的教导。
要诚实,她想。
所以,不喜欢,是否定的。喜欢,也是否定的。
但是问题是喜欢,所以回答是否定的。
与此同时,那些孩子们也在大人中散播着对林朝的恶意。
那是个坏孩子。
他们说着。
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喜欢和别人说话,还总是喜欢黏着祭司,说我们的坏话。
他们说着。
于是,林朝成了那一次唯一留下来的孩子。
因为这件事情,扶养她的祭司,再一次收到了上层的斥责。
人的感情是一种复杂的东西,即使知道不是林朝的错,祭司还是渐渐疏远了她,不再逗留着她讲话了。
其他的孩子们不久后就要搬到新父母的家里,在这期间,所有人都收到了收养他们的家庭送来的小礼物,有的是衣物,有的是饰品,有的是玩具。
他们一个个开始变得光鲜亮丽,只有林朝还朴素地穿着善堂分发的衣物。
在不知不觉中,她的不合群又增多了一点。
于是,在某一天,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林朝发现自己的兔子玩偶不见了。
她找了很久,最终在自己的床底发现了它。只是它变得灰扑扑的,缝合的布料被一块块地撕扯开,里面的棉花暴露在空气里,张牙舞爪地好像怪兽。
最终,她徒手在池塘边的土里挖出一个小坑,埋进了她心爱的兔子玩偶。
任何伤害孩子们的行为都被明令禁止,触犯这条法则的人都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除了孩子之外。
遵守规则并不一定能带来让人满意的结果,小小的林朝过早就体会到了这条残酷的事实。
就算向祭司告状那也只会让‘犯人’受到一顿责骂,这种结果不能让他们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甚至祭司刚处罚完,林朝就能看见他们仿佛换了一张脸似地——在祭司面前愧疚的神情能够迅速被向她挑衅的神色代替,耀武扬威地向自己笑。
那么用其他的方法好了。
不依靠别人的力量,只用自己的手,一定能有让自己满意的结果。
因此,在这之后第一个被林朝找上的男孩,习以为常地摆出一副嘲讽的脸色时,迎接他的,是坚实的拳头。
如果是女孩就可以撕扯她的长发,剪掉她的衣服,用巴掌让她漂亮的脸蛋红肿起来。
如果是男孩那就麻烦一点,男女体格的差异要用灵活的行动来弥补,可以用拳头打他的眼睛,因为那是最脆弱的部位,用牙齿咬也可以,用指甲掐也可以,所有的手段都要用上才行。
以前那些上课时被教授的知识,明明当时心不在焉地觉得艰涩枯燥,但此刻只要用脑子好好分析,就像庖丁解牛一样灵巧地在脑海转动,随心所欲地拼凑出想要的东西,一条条地能列出一张清晰的行动表来。
在这之前,林朝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被称为聪明。
她如同夜半游荡的幽灵,无声地流窜在孩子们各自居住的房间之间,所到之处是都一片狼藉。
林朝一个人都没漏下,她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噼啪燃烧,这种感觉多么地熟悉,就与那一天看着他们受到祭司的责骂一模一样。
现在林朝知道了,这种感觉应该被称为‘复仇’成功后的愉快。
她最后前往的房间是一位女孩的。
这间朴素的房间里堆满了华丽的衣物,可爱的玩偶,即使马上就要搬出去,灰白的墙壁也被重新粉刷成浅粉的色彩,看得出来那家人对女孩的用心和爱,完全看不出和自己的房间原来是相同的布置了。
她拎着那个女孩的领口,看女孩痛哭流涕地说着一些求饶的话,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突然,心里那团燃烧的火苗就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不是因为旧情,也不是因为恻隐之心,她只是突然觉得无聊。
对的,无聊。
弱小地只会向她哀求,从她进门到现在连反抗都不会,会做的只有不停地流着眼泪,连翻来覆去说的话也只有这么几句的人,到底是为什么能让她走到这种地步的?
林朝很困惑。
她蓦地失去了兴趣,放松了力道看着女孩‘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呼吸。与此同时,林朝身后的门被猛地打开,出现在那之后的是祭司风雨欲来的脸。
和林朝想的一样是,她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连斥责都不曾有。
那天在众目睽睽下,扶养他们的祭司沉着脸带着她走入了房间。所有人、包括林朝都认为她要迎来一顿前所未有的斥责了,可是她垂着头等了许久,等来的只有祭司传来的一声叹息。
她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目光幽远而深邃,她没有去看林朝,却用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祭司这么说,然后让她走了。
直到走出了那间房间,林朝也不明白祭司为什么说是自己的错。
不过她也没有机会问了,出了如此严重的事情,原本不久后就要被调走的祭司提前离开了,神庙那边估计也不想为了这么短的任期再调一个新人来,就直接提前了那些孩子们离开的时间。
在经过了复仇的那天后,没有人会看不起林朝,也没有人再会在她面前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反倒都是敬畏的、若噤寒蝉的神色。
那块无形的玻璃又加厚了一些,现在,连另一边世界的声音,林朝都不常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