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笼罩在乌色甲胄中,手持一杆漆黑如墨的长枪,姚昶不禁眯起双眼俯视着眼前这个一脸玩味的田间汉子。
他用厥人语说了句什么,本来也没指望对面这些人能听懂。
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免得小侯爷问起时,怪自己又不分青红皂白不留下活口。
没想到那汉子却双手抱臂,只是轻蔑笑笑。
怀疑对方听懂了自己所言的姚昶颇为诧异,继续用厥人语开口道:“既是同族,为何站在对面。”
冯溜紧再次笑笑,干脆地伸出食指,勾了勾。
姚昶见状也不生气,将长枪拄在地上,翻身下马来,身后密密麻麻的军士也被他喝退数十步。
煮熟的鸭子,哪里还会飞,且尽兴一番。
驱赶走自己的战马,姚昶正欲与冯溜紧一较高低,冯溜紧却收起了架势,用汉话道:“拿枪。”
姚昶自觉受到了轻视,自走出家门以来,谁敢对他如此狂傲?
他疾步冲来,一记直拳轰向冯溜紧面门,冯溜紧淡定地反手接住了被皮革裹住的拳头。
姚昶也是经验丰富之辈,连忙拧转拳头抽身出来,冯溜紧一旦出手就不打算留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拳打在姚昶反击的脚心,大踏步追进。
试探性地交手,姚昶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与田间农夫没有什么两样的人的对手,也不再倔强,反手抄起长枪指向几步外的冯溜紧。
王垚眯起眼睛将方才那近身片刻的交手看了个清楚,忍不住开口道:“高手。”又忍不住瞥向一旁一点担忧之色都看不出来的范栓柱。
冯溜紧对姚昶选择持枪在手似乎很是满意,也终于端正起来,稳步扎了个拳架,摆出一个朴实无华的起手式来,裸露在外的两个臂膀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粗壮起来。
李遗忍不住开口问向范栓柱:“他不用武器吗?”
范栓柱不说话摇摇头。
到了如此境地,范冯二人还是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李遗也莫名安心下来。
范栓柱突然开口问李遗:“我们待会往哪走?”
李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没有主意吗?”
范栓柱终于不再云淡风轻,皱眉道:“不是你带的路吗?”
李遗心头大感不妙,指指四周的人群,再次问道:“你看我们还能往哪走?”
范栓柱真的一一将四周紧紧盯着他们的人影挨个看了一遍,冲已经和姚昶正式交手的冯溜紧喊道:“师兄,准备走了!这小子没给咱们留后路!”
李遗顿时有一种掐死他的冲动,这是打算把他卖了?
那一路上的斩钉截铁、死劝都不回头算什么?
看起来憨厚木讷的范栓柱此刻依旧是一副无辜的表情,让李遗简直看不出他的真假来。
不过好在冯溜紧置若罔闻,动作没有一点迟缓,与全身没有一丝暴露在外的手持长枪的姚昶热战正酣。
持长枪在手的姚昶顿时有了一战之力,纵然是武学一道门外汉的李遗都能看出来,这佩甲男子的枪法要比拳脚强上一大截。
不过冯溜紧的高深实力也是让李遗大开眼界。
冯溜紧赤手空拳根本无惧姚昶浑身甲胄的防护和那神秘黑枪的袭击,招式平和无奇,却看得李遗眼角只抽抽。
冯溜紧的拳脚看起来无比简单,就是绝对的力量和速度,一双肉拳好似金铁一般硬抗乌枪的横扫,甚至一拳打在枪杆上,压出一个触目惊心地弧度,震得长枪险些脱手而出。
姚昶哪里肯服气,也是迅速转换了攻击套路,以枪刺为主,他就不信这人的手真就是铁打的,还能硬扛利刃不成?
姚昶的变招迅速见效,冯溜紧主动撤步拉开了距离,然而这正是姚昶需要的,长枪此刻终于能发挥作为长兵器的所有优势,一阵密集的攒刺,冯溜紧一一灵活躲过,姚昶尾击落空,正是换气力竭之时,冯溜紧准备再次欺身上前寻找机会。
之前多次都是抓住了这个节点打得姚昶措手不及。
然而姚昶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将本已势尽回抽的长枪横甩出一个弧度,抽打在冯溜紧胸膛上,竟是将他抽飞了出去。
李遗惊呼一声不好,王垚就欲出手拦住趁势追杀的姚昶,范栓柱却拦住二人。
冯溜紧落地的瞬间就势打了个滚,乌黑的枪尖就贴着后背深深扎进了地面。
姚昶一口气终于用尽,必杀一击也随之落空。
冯溜紧翻滚起身,丝毫看不出心悸的模样,拍拍尘土笑道:“好强的臂力。”
姚昶颇为自得,再次凭借巨大的臂力将长枪竖劈下来。
冯溜紧轻轻摇头:“也来试试我拳头的力气。”
不闪不避,刹那间扎好了拳架,看也不看,一拳向天,正击向墙头与枪杆衔接处,枪身上至刚与至猛两节的平衡瞬间被打破,巨大的弹力顺着枪身被反弹到姚昶双手,虎口顿时鲜血淋漓。
而冯溜紧的一双拳头丝毫看不出有一丁点的痛感,趁姚昶身形不稳,一式气冲斗牛顶在了其胸口。
幸亏姚昶有一身锁子甲防身,否则这一击就足够他骨断筋折,然而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好像正面被受惊的战马冲撞了一下,大脑都被撞得一片空白,身子几乎要向后倒去。
冯溜紧也不好受,双拳似乎终于有了痛觉,忍不住甩甩双手缓释痛苦。
这次他没有选择趁姚昶病,要他的命。
待姚昶缓过劲来,还想举枪再战,只是此刻能站稳身形就是不易,却是连枪都端不平了。
气血翻涌,伤愤交加的姚昶竟然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忍不住手拄长枪,单膝跪地喘息不已。
五脏六腑恐怕都在方才那一击之中因冲击而受了损,很难想象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他努力抬起头看着那个汉子,在他脸上看不出打赢的欣喜,也看不出身陷重围的忧虑,是真正的不屑一顾,那种淡然是装不出来的。
姚昶宁愿相信这是哪国军士中专做先登的猛人。
“你到底是谁?”
冯溜紧缓步走到他身前,不搭话,也不多看姚昶一眼,只是细细端详着这杆乌枪的每个细节。
所有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赏析这杆长枪,无人打扰。
本议论人声不断的军士们也安静了下来,纵然他们隶属豫州地方驻军,与青州边军不甚熟悉,也清楚眼前那跪地之人的能力究竟如何。
青州前任游击将军手下领衔不领兵的黑校尉,姚昶。号称青州边军中年轻一代最能打的人啊。
却在这个汉子手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谁能不为之震撼失声!
冯溜紧忍不住上手摸索着乌枪上的纹路,枪身已经不是当初熟知的那杆枣木,枪头却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了,血槽中甚至还带着干涸的血渍。
冯溜紧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悠悠叹了口气,随后毫不费力地从紧攥枪杆的姚昶手中夺了过来,仗枪原地打出几个翻身,又抖出几个枪花,哈哈大笑了一声,一把朝己方的几人扔了过去。
鬼使神差地,李遗一把将长枪持在手中,冰凉沉重的手感让他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熟悉。
接了个空的范栓柱愣了愣,但见自己的师兄一脸无所谓,便也不再说什么。
失去了长枪的姚昶,挣扎着站起身,失态道:“还给我!”
冯溜紧却是默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姚昶这次是真的急了,这杆枪对他而言太过重要,无论如何不能有失!
情急之下,他忍不住再次对冯溜紧动起手来,有所防备的冯溜紧锁住他的右臂,右拳雨点般捶打在姚昶的胸口,护心镜被打的铛铛作响。
听得在场每个人胆战心惊。
口吐鲜血不止的姚昶被一拳轰在面门,面甲也因变形而脱落,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来。
看着始终没有下死手的冯溜紧,姚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嘿嘿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冯溜紧闻言终于起了杀心,寒意十足道:“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