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万重说话算话。
翌日,不知道他进宫的结果究竟如何,但是威侯府外的羽林卫确实全部撤掉了。
虽然没有了以往的顺命营兵士前来接替,但是黎纲依旧是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
黎家两兄弟主动找上黎瑜,天天带她出门溜达闲逛。
李遗自那日从英侯府归来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
他被送回那个小院子里,有专人照料着。
连日高烧不断,甚至险些昏死过去。
不论是黎纲还是黎琼,终究不会坐视不管,洛京有名的医师都被请来看了一个遍。
汤药灌下去多少,又被吐出来多少。
小姑娘吴悠怯生生地窝在角落,戴着蒙布的小脑袋随着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动静不断转动。
黎瑜无数次向这里靠近,总被黎祥适时出现劝阻。
不用问也知道,她被刻意关照了,刻意将她和李遗保持了距离。
沉寂几日后,始终没有李遗苏醒的消息,黎瑜似乎也冷静了许多。
那日晨起,走出房门的她又成为了那个狡黠精明,明媚阳光的县主。
孔镇亲自驾车,任由黎琼、黎瑾鬼鬼祟祟跟在身后,黎瑜声势浩大地闯入了坊市,早已与赵蘅等人约好了在那里相聚。
黎府,甚至洛京,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与喧闹。
在黎家角落的小院子中,吴悠在又一番进来送饭送药的人离去之后,下定了某种决心。
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犹豫着主动摘掉了蒙布。
眯缝着眼睛适应了光亮 ,还未完全恢复的虚弱身子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晃。
她看到了那床榻上一动不动气若游丝,身躯滚烫的少年。
她一步一步挪到床边,与意识疲累的对抗让她眼睛控制不住地泛出酸泪来。
顾不得揩一把,吴悠抚摸着李遗身上裹缠的绷带,那炙热的体温让她忍不住焦急起来。
“大哥哥,你等等...我这就来救你...”
吴悠咬咬牙,闭上双眼仔细地凝聚自己的心力,蓦然睁开眼,紧紧盯住李遗的眉心。
若有旁人在此,定会是一副白日见鬼的神情,女童澄澈如水面的眼睛,竟然真的起了波澜。
如两口泉眼各自占据一方的重瞳,竟也随着水纹样的波澜动了起来。
双瞳如被卷入一场旋涡,在一方小小瞳孔中旋转着靠近,眼睛中所有的构造、四周所有的颜色似乎也无法地勘地被吸引靠近,重瞳隐隐有融为一体的趋势。
这种变化显然给吴悠幼小的躯体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忍不住战栗起来,但是她依旧咬牙坚持着。
或者说自己主动激活的重瞳异力,当下已经由不得她掌控了。
就在重瞳几要融而为一的那一刻,一只带着熟悉而又灼热体温的手掌抚上了吴悠的脸颊。
吴悠惊疑,失神去确认自己是否感觉有误。
就这一刹那的分神,融合之中的重瞳再次倒转,随着眼睛恢复如常,四周的氛围光亮也恢复如常。
吴悠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床上那熟悉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正轻轻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水。
李遗嘴唇微动,吴悠凑近去听。
“足够了。”
李遗眼角忍不住留下两行晶莹的泪滴。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能不明白。
前几日自己从重伤昏迷中苏醒过来,那个奇异的梦定然也与这小姑娘的重瞳有关。
她连日来的虚弱与萎靡,也就解释得通了。
这是李遗第三次受重瞳的恩惠,却也是第二次当面感受重瞳的奇异。
可以确定重瞳的每一次使用都会给吴悠小小的身体带来巨大的负担。
与第一次相比,自己从重伤昏迷中醒来后的吴悠,嗜睡贪吃要严重地多。
这一次虽然及时制止,但是李遗依旧担心伤害已经造成。
人常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可上天硬塞进来的,也不是无偿的。
给予了女童非一般的命运,注定要经历常人体会不到的人生。
无数凡人幻想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妖孽人生,真正的妖孽却在人群中竭力隐藏着自己伪装做一个凡人。
世间正与反、黑与白的道理,真的没什么好讲的。
果然如李遗担忧的那样,吴悠努力挤出一个笑来,身子摆了摆,一头栽在李遗身上睡了过去。
被砸到伤处的李遗忍不住惨叫出声。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急匆匆赶来,看到李遗醒了,递上些茶水过来。
到了如此境地,李遗不喜欢也只能顺其自然被人侍奉着。
没多久,得到禀报的黎纲来到此处。
挥手退下所有人。
黎纲坐在李遗面前,二人中间,正是躺在床边抱着李遗右臂呼呼大睡的吴悠。
黎纲亲手端着一碗汤药,生疏地用小匙喂给李遗。
李遗虽然觉得这一幕非常诡异,但还是乖巧地咽下每一口汤药。
等李遗喝完,黎纲笑笑:“你面子大,你义母这几天真是差点没把我骂死。”
想到那个华贵温柔的妇人,李遗发自内心地笑了:“夫人是个好人,她怎么不来看我。”
黎纲解释道:“要过年了,一年到头她就忙这几天,走门串户的。等她回来知道你醒了,定然是要来看你的。”
李遗面色古怪,犹豫下,还是道:“侯爷,你突然这么温柔,让我,好不自在。”
黎纲泰然自若,好似没有听到。
李遗好奇他心情好得有些过分了,忍不住好奇道:“和英侯的生意做成了?”
黎纲依旧无动于衷。
“砰砰砰!”
李遗被屋外的动静的吓了一跳。
黎纲笑道:“炮仗一放,年味儿这就来了。”
李遗恍然,自己还不知道到底昏迷了多少日子,听样子是到了年底了。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管城的家人们。
按照常理,自己今天应该是和他们在一起的。
按照吴家坳村中的习俗,今天是要帮着各家婶子大娘烧火挑水,最后随机在一家的灶火里蹭上两碗饺子。
一碗自己吃了,一碗带回去给夫子。
旧情如今已经不可能,只是不知道管城的妇幼们今天能不能吃上一碗饺子。
李遗从窗户那里收回了目光,正色道:“威侯,何时开拔,说好的,事了之后,我就自由。”
黎纲颇有些欣慰,不过还是开口道:“今日过年,不谈那些,如果可以,还是起身,今晚全家一起吃饭。”
指指床榻的吴悠:“孩子总是爱热闹的,一起来吧。”
察觉到李遗的迟疑,黎纲难得开口宽慰道:“不要将我想的那么坏,我只是习惯了,做当下最正确的事情。”
“而当下最正确的事,只是一个老父亲,想要一家团圆,共享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