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也分层级和力度。
一般的抄家只抄财产,不抄人。
然,严氏此等罪过,连严忠九都被革职,他的家眷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只等家主被定了罪,再定家眷是被流放、斩首,还是充入各地教坊司。
总之下场不会好。
或许,等过了几月,原本严忠九的那些下属同僚们,就能在教坊司青楼里,看到他们曾经上司的夫人、女儿。
而后露出难掩惊诧以及微妙的神情。
这个时代,从来就没有不祸及家人的道理,连坐才是最正常的罪罚。
若严忠九最终的罪名足够大,受他株连的家族便越多,同窗好友、师长等等都要遭受牵扯;前朝时期,一名犯事罪官受株连九族之罪,足被处死了一个乡。
不过,这样大规模的株连也是罕有。
林渊被带往严府后院。
严府外部看上去并不违制,但等进了里面才知道何为别有洞天,占地至少超过二百亩,堪比一座国公府。
一朝落寞,近千名人丁,全被司隶卫及抄家差役赶到后院几处院落,拥挤推搡在一起。
失败的人,的确会失去一切。
严府大公子严太酉,几日之内算是感受到什么叫大起大落,自信心被打击的接近崩溃。
前日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人打了,肺都要气炸,可还不等找到发泄口,父亲忽然传来噩耗,让他带着母亲先行离开建康,到外地去。
母亲不等他反应,疾言厉色的拉着他离开,躲到了天霞山。
可还不到几个时辰,一伙陌生官兵忽然闯来,将惊弓之鸟的他们又提了回去,母亲一脸死灰。
回来后,便见到鸡飞狗跳的抄家,他才忽然意识到不妙,不等反应,又被赶到这里,与母亲和未婚妻一起被严密看守。
一切,仿佛都如变天一般,快速改变。
严氏原本是建康的天,他受尽优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何言语都会得到应和,如今却恓惶到如此地步,怎地不悲怆
发觉严太酉一副痴痴傻傻发愣的模样,母亲严崔氏心头颤痛,潸然泪下抱住一直以来不舍得让其高飞的儿子。
“儿子,不要怕,你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加上不知情,朝廷不会治你的罪,到时你就和婕儿远走高飞,永远也不要回到江南来。”
严崔氏面含热泪,向一旁自己的侄女崔婕轻轻招手。
崔婕本还没过门,不应当出现在这儿,但在严忠九和严崔氏的刻意挽留下,她没能回到自己的家族。
少女沉默看一眼骗了她的姑母。
此番过后,或能免罪,但怎么可能再有女子愿意嫁入严太酉。
所以,她走不了。
崔婕反倒比一直处于父母呵护下的严太酉更清楚眼前情形,也知道自己这对姑母姑父打的什么算盘,心里泛着一种淡淡的悲戚。
少女抿了抿薄薄红唇,小心挪动到自己姑母身旁,低头沉默。
严崔氏虽然已经过了四十岁,但风韵犹存,张着一双眼睛只有细微皱纹的明亮眼眸低声道:
“老爷已经运作关系,哪怕保不住我们,也会保住你们!凭借京师那位大人物的能量,还有太酉举人的身份应该能够免罪;到时迅速离开江南,有多远走多远。”
“我们家在南方杭州德裕钱庄还有一笔十万两的小数额存银,拿了这笔钱,足够你们小两口富裕一辈子。”
严太酉泣不成声,泪眼模糊的叫唤一声,“娘……”
少女崔婕张口欲言又止。
她理解姑母的苦心,不想让儿子看到母亲沦落风尘的模样,但真的能够走得掉吗?
严太酉可是姑父严忠九的嫡子……
且,姑父和姑母如此算计她,怎么就知道她一定还愿意跟着太酉?
不过,此时说什么都似乎没有用,严氏和崔氏大概率会一起覆灭,姑母读过书却不多,盲目相信人脉关系是没有用的。
崔婕最终保持了沉默,什么也没说。
严太酉落泪点头,连连应声。
此时,后院大门传来开启之声,厚重有力的脚步声如同催命刀一般,顿时再度将严氏诸人的心敲乱。
没过多久,小院之门被打开,十数道身影出现在落入尘埃的严氏诸人面前。
门打开的刹那,光线照射而进,打在进来之人身形轮廓上,彷如形成一层光晕,令的小院里乌压压拥挤在一起的众姨娘、小姐、奴婢眼前忍不住一花,难以直视。
来人正中间,是一个身穿大红武官袍的年轻男子,两袖、胸口绣着栩栩如生怒目直视一般的麒麟图案,头戴乌纱官帽,身形欣长卓然,宛如光里走出的一般。
也的确如此,此时的林渊身着特制官袍,代表的既不是他亲王世子的身份,亦不是司隶府三品左卿,而是代天巡视江南的中枢钦差,品级超越常理。
极为合身的威风武官袍穿在身上,加上并不缺少的上位气息,确如天官降临。
严太酉失声惊叫,“是你!!”
“怎么是你?你是下江南的钦差?!”
“你……是你公报私仇,陷害我爹和严氏!?”
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扭曲脸庞上,家破人亡的痛恨,天霞山上被羞辱的恼怒,还有难以置信的悔恨,翻涌交织。
一旁少女崔婕也很快回想过来,不禁掩唇轻呼。
王展年踏出一步,深深皱眉沉喝道:“放肆!”
“钦差大人也是你能直指喝问的?!”
“来人打断他的腿,让他跪下说话!”
从京师来的司隶卫闻声而动,抽下腰间制式长刀,猛拍向严太酉忽然站起后的大腿,一旁严崔氏和少女崔婕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骨碎的咔嚓声和嚎叫哭喊一同传起,悚的心头骤惊。
严崔氏哭天抢地,扑向自己儿子,企图用身体挡住。
少女崔婕则愣傻当场。
怔怔抬头看向那站在光幕里,此时却比狼还要凶悍的一群人。
恐惧和惊惧袭上心头,忽然具体的感受到命运的跌宕。
她和太酉,已经不是少爷小姐了,是囚犯……
钦差,当日遇到的这人是钦差?
太酉的随从说要比身份家世,再论道理强硬,这人不搭理他们,本以为是没有,如今竟然是他们没资格知晓……
崔婕荒唐苦笑,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不告知身份再加入他们的论道?
为什么要这般戏耍他们……
王展年对这些犯官家属生怒,林渊于此不置可否,转而走向其他小院,粗略查看。
“整理一半人手留在此处,另一半我明日要带往丹阳郡。”
“另外,将搜查出的白银分出十万两,当作此行兄弟们的辛苦费,另外的物件和人就不要动了。”
抄家,在不太过分的情形下,私留下一小部分收入囊中,并不过分。
以前时,犯官府邸里的女眷之流,只要身份不太敏感,甚至都可私自享用。
这些小卒,身份不高,薪俸低微,辛辛苦苦六千里下江南,总要有所奖励。
只是十万两,不多,林渊还能够做主。
王展年低头左右看了看,凑过去轻声道:“大人,按属下说,被运往天霞山那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干脆您留下算了。”
“这些大头兵都有辛苦费,您当然也得有,您放心,属下做个账,反正东西也多,不会太显眼的。”
听到这很狗腿,且诱惑力极大的建议,林渊失笑转头。
“不好吧,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呢,哪有那么好做账。”
“算了,我就不拿了,留着另有别的用处。”
王展年听罢,有些不甘心,但考虑到他向来说一不二,也只好同意自家大人不拿。
抬头看了看天色,伯爵府出身,极会察言观色的家伙眼珠子一转,余光瞥了瞥中间院落里,那个如月皎皎的清美闺秀少女。
“殿下,天色已晚,就在严府歇息吧?”
“属下给您洒扫干净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