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波镇的城墙废墟间偶尔会传来几声癫佬的梦呓。
丐帮“根据地”外,花小蛮揉着锃亮的小光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着。
月光洒在她后脑勺上,像极了会移动的卤蛋。
“顾哥哥,你今晚早点回来呀!”她冲远处挥了挥小拳头,“我娘要是明天早上发现我又偷跑出来,肯定要打断我的腿……”
“放心,你娘才舍不得。”顾开蹲在窝棚门口咧嘴一笑,吐掉了嘴里属于自己坟头的杂草,“要断也是断我的腿——毕竟我现在可是已死之人,一两根腿,不在话下。”
小蛮噗嗤乐了,蹦蹦跳跳消失在巷尾。
目送小蛮远去后,顾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回望了一眼空荡荡的窝棚,因他而清醒更多时间的丐友们早“下班回家了”。
“这群家伙……总算知道自己有家了!”顾开笑着眯眼望向南城墙的方向,月光下那道坍塌的裂口像张咧开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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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南墙最不起眼的砖垛后头,有个如今谁都知道的密室。
顾开刚扒开伪装用的破草席,就听见里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放屁!厄神村那帮孙子分明是故意刁难老子!”富洱岱的嗓门震得墙灰簌簌直掉,“老子实习三百年才混到个‘可请假’权限,他们倒好,连你一万年以后的预支假期申请都给批了!”
“切!老子这巡检不是白当的!哪像你们厄神信徒,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巡检白了富洱岱一眼,就要继续吐槽。
“你以为我那人情是白用…”
“嘘!小点声!”作为厄神信徒的乐先生借机来了个指桑骂槐,“如今厄神不在,厄神村那些神明的耳朵比狗都灵,你能不能管管你的…”
外面,顾开弯腰钻进去时,正瞧见乐先生用书本狠敲富洱岱的脑袋,其眉心的神格裂纹又多了两道,但精神头比前几天燃烧神格时强多了。
“哟,三更半夜的——”顾开反手掩上门,笑得像是来收保护费的混混,“几位大人又在密谋造反呢?”
三人齐刷刷回头,富洱岱用来拍桌子的实习信徒令牌“咣当”掉地上,巡检则报复性的用刀鞘戳到了乐先生腰。
这老书生“嗷”一嗓子蹦起来,晃荡着一脚踩在顾开的脚背上。
“哎哟卧槽!”顾开吃痛的后撤一步,慢悠悠捡起坐到空位上:“乐先生,咱往常密谋的时候你不是蛮稳重的嘛,怎么还能让巡检大人偷袭了?”
“少贫嘴!”乐先生两步坐回板凳,袖口沾着茶渍的《厄神经》哗啦啦翻动,“天浪那边什么情况?”
顾开大咧咧翘起二郎腿,靴底沾的土屑簌簌掉落:“一群怂包。主力军缩在雾里不敢露头,就派了几个杂交品种来送死,不过…”
“不过他们的目的是强攻不下,准备拖。”巡检突然插话,古铜色的指节在桌面摩擦着,“拖到九年之后的更阳年天地法则重置,所有被压制的境界都会……”
“轰!”富洱岱一拳砸在石桌上,裂缝蛛网般蔓延,“到时候那些杂种肯定会联合神机镇那些龟孙子第一个杀过来!”
桌上的烛火剧烈摇晃,映得四人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
而顾开的反应比较小,他注意到乐先生的《厄神经》翻到了“大灾变”章节,泛黄的纸页上画着血色漩涡。
漩涡之中有个跟厄虚相貌相同之人,想来就是厄神。
顾开,见过厄神的分身。
就在第六界的绝灵之墙完全扩张之前,他们还算一个“团伙”。
不自觉沉浸于过去的顾开正在深挖后来的模糊记忆,却突然被人打断。
“呵呵,现在可不止神机镇咯。”富洱岱压低声音,实习令牌悬浮着投射出光幕,“我刚用信徒权限联系了外镇的一些信徒,天波之外除了荒废的那些镇子,最起码有十七个镇都在调兵。”
光幕展开成地图,十几个红点如嗜血蚊虫般围向天波镇。
最刺眼的是一颗不属于地图之上、且标注着“厄神村”的金色光斑,从那里缓缓飘来一缕黑雾——目标直指天波。
“呵呵,看到没?这才是大问题!”富洱岱指着黑雾继续道,“最快下个月中旬,这群王八蛋就会一路搜刮过来!”
顾开的脸色几个变换,想起常廉席临死前那句“你以为赢定了?”,这使得其喉头忽然涌上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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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乐先生静静地用《厄神经》拍散光幕:“厄神村使者的提前到来虽然破坏了我等在三个月后启灵之日的计划,但当务之急仍是丹药!日常卡的扭曲越来越严重,光靠之前炼制的那些药品,恐怕不用等厄神村使者前来,咱们天波就已经癫完了!所以……”
说至此处,顾开三人不约而同的放缓呼吸节奏,看向乐先生。
“所以我准备去猎杀半神,如此能不浪费你那些溢散的意识。”乐先生随手将《厄神经》丢在桌上,说的好像猎杀半神很是简单,“东边三万里外的天青镇上个更阳节就已失去本镇厄神,那里最后一位居民是个快老死的半……”
“放你娘的屁!”富洱岱和巡检同时暴起,实习令牌撞飞了《厄神经》,刀鞘横在乐先生脖颈前。
顾开就这么静静看着三人扭打成一团。
看了好一会儿,他却慢慢伸手捏住桌上翻开的某个书页,配着插画的第一排文字便有“献祭”二字。
“其实…还有个办法。”
顾开的话刚一说完,密室赫然安静。
三双转为“同仇敌忾”的眼睛齐齐盯着顾开的袖口——那里正渗出金液。
“不行!!!”
三人的怒吼震得烛火险些熄灭。
乐先生抓起经书、巡检抽刀、富洱岱磨蹭了一会儿后抓起令牌,三个物件全抵在顾开咽喉前三寸。
“他妈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顾开猛地拍桌而起,石桌“咔嚓”裂成两半,“你们说能干什么?老子总不能像个打工狗一样,一直忍气吞声吧?”
这话一出,密室又陷入寂静。
没错,大敌当前,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岂不就是苦逼的打工狗吗?
富洱岱无奈的叹了口气,落座之时用实习令牌拍在大腿上。
乐先生摇了摇头,白胡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几根。
只有巡检,好像开窍了。
“打工…打工…打工就是出公差…对!出公差!”巡检魔怔的念着念着就喊了起来,“他娘的!老子想到办法了!”
富洱岱一个激灵:“你该不会是想出公差去吧?”
“愚蠢!我一个巡检根本不可能离开部门辖区!小梁不是死回厄神村了吗?我是想把顾开编入实习衙役!”巡检兴奋地一拳砸在墙上,“然后再委派他出差任务”
“嗯?”乐先生的白胡子“唰”的冒出两根:“妙啊!巡检部门是厄神村唯一下属权力单位,主责观测更阳年,可以说是…”
“老匹夫,你来说!”顾开没好气的一把揪住巡检的领子。
“简单说就是——”巡检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挂着巡检部门的名头去外地搞一些能够压抑神性污染的物资呗!厄神村这边的规矩很简单,休假被杀算活该。但是…嘿嘿…在公派期间杀人不算破戒,被杀必遭天谴!就算是神明动手也必死!”
“嘶~我和乐先生怎么不知道?”密室里突然响起富洱岱倒吸冷气的声音。
“废话!你们厄神信徒独属于厄神一派的散兵游勇,会刻意去背诵厄神村的规章制度吗?”巡检又白了富洱岱一眼,“还有你们富家,世世代代都走的狗日的厄神信徒的路子,想来也不会去想别的办法往上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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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开见二人斗嘴这么快结束,立马松开巡检的衣领,而后笑得像个偷到鸡贼一样:“哎哟!这么好的差事,您老怎么不早说?”
“因为进入巡检部门需要两个条件。”巡检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脑袋,竖起两根手指,“一是厄神信徒举荐…”
乐先生一见巡检这鸟样,就知道这事儿没戏,默默地开始挽袖子,准备在巡检说完之后就是一巴掌。
“这二嘛…则是厄神村的神明祝福一道,嘿嘿!我好像白出主意了!”
“咔咔!”顾开咬了咬牙,坐回位子上。
乐先生冲着巴掌哈了哈,猛的抽了过去:“你他娘这主意不是白出了,是脱裤子放屁!”
“可不是嘛!”晚一步出手的富洱岱悻悻的收起实习令牌:“纯纯就脱裤子放屁吗?!咱们上哪找厄神村的神…”
他的话刚说一半,其余三人齐刷刷抬头看向某个方位。
“下个月…不就有个现成的吗?虽然启灵那天是赶不上了,但燃眉之急总需要先解决!”乐先生脸上升起一缕寒霜,“杀了使者,抢了他的祝福!能当使者就意味着他怎么也得有半神!”
“啧啧啧!”顾开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嘴,“这玩意儿还能抢?会不会失败啊?”
“所以老夫总说你目光短浅。”乐先生卷起经书轻敲顾开脑门,“厄虚大人和厄神怎么也是同宗同源,做这点小事儿应该死不…”
说到这里,乐先生嘴里的后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四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一股悲伤和不舍的情绪缓缓弥漫开来。
还未等情绪平稳,“轰”的一声巨响砸碎了众人的失落。
只见密室整面东墙非常不配合的炸开,砖石飞溅中,一个邋里邋遢的身影拎着空酒葫芦摇摇晃晃走进来。
“我干他娘的!就这么办!”兴奋的厄虚一脚踩在翻倒的石桌上,破草帽下的眼睛是那么的有神,“老子决定了,你们谁要反对…”
说着,他“唰”地扯开衣襟,露出满是缝合线的胸膛:“老子就死在谁面前!”
这一刻,密室静得能听见崩线的声音。
四人发现,厄虚腰间那根神力凝成的针线,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小蛮头发的颜色。
悲伤,也再次蔓延至几人周围。
可下一秒,厄虚直接躺在地上来了个兔子蹬鹰。
“快答应老子!要不然…要不然老子死也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