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凉的,一口下去凉意从嘴里到胃里,胃似乎抽搐了一下,然后人总算清醒一点起来了。
一时心灰意冷,想着如果厂子以后要是开不成了,自己要怎么办。
又一时斗志昂扬,做得不挺好的吗,就自己一个人也撑着的呢。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大脑又回到了现实,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肖白的生命正在迅速地流失。
如果不是因为这边实在离不开,王慧安也很想在医院里陪着肖白的。
肖白到底也没能熬太久,尽管对这个疾病来说,她的钱也还够治,也拟了一套方案准备出国,但医生经过了评估,觉得出国的意义并不是很大。
有一天,肖白打了电话给王慧安,请她务必要在今天去一趟医院。
电话里头的肖白声音听上去还算好。
王慧安把这边的工作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洗了一把冷水脸,又简单地化了一个妆抹了一点口红去到了医院。
惊讶的是肖白竟然坐在床上,肖景和她说,肖白已经有一段时间坐不住了。
坐在病床上的肖白瘦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肖景吵过架,肖景坐在一旁抹眼睛。
肖白对着王慧安勉强笑道,“你坐,我有点事要交代你,我担心肖景不听我的话。”
王慧安看向肖景,肖景把脸扭到了一边。
“是这样的,前阵子出院的时候我已经把我的墓地买好了,就在鹏城郊南那边。”肖白拿起放在床头的一叠东西递过来,王慧安赶紧上前接住。
“风景阳光都很好,在半山腰上,能吹到风又能晒到太阳,前面还有一个小湖泊,我很喜欢那里,所以想拜托你,慧安,如果我哪一天走了,火化了就葬这边,绝对不要让肖景把我带回老家,拜托你了。”
王慧安脑子里嗡嗡叫,不自觉地就去看肖景。
肖白直接说道,“你别去看肖景,他就是个软耳朵,禁不起别人说,我信不过他,我只能拜托你了,我要住在我自己挑的家里,不要让他把我给带回去。”
王慧安视线在两个人脸上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了肖白脸上,只见她实在是瘦得厉害,脸部整个都脱形了,眼睛显得又大又深,没有化妆的脸上显得很是苍老。
她迟疑地点头。
只见肖白闭了闭眼,“肖景,你告诉他,就说这是我的遗愿,哪怕是死,我也不会要回到他的身边,到时候你只要把我已经去世并且不愿意回去的这个消息带回去给他就行了,我自觉这些年下来,我算是尽到一个女儿的义务了,现在我马上就要走了,人生万事都空,我还想着也许死后我也看得到呢,让我最后任性一回吧。”
说完她睁开眼看向肖景,有些厉声地说道,“听到了吗?肖景。”
肖景没有回话。
倒是王慧安在一旁安抚道,“干妈,别生气,我听着呢,我会按你的意思去办的。”
她心里头其实有点莫名其妙,平时从来没有听说肖白提起自己的父亲或者家里的什么情况,忽然之间来这么一出。
但是肖白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直接说道,“我和家里人感情不好,我和我爸很多年都没有说过话的,直到肖景来到我身边,慢慢地才说起话来,但也只是因为我在他眼里有被需要的地方了,我需要把他的金孙带大……剩下的你也不需要知道,反正知道这一些就行了,一定要把我的骨灰放在我给自己选的地方。”
王慧安马上点头,想着找机会再问肖景,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刺激肖白。
肖白看起来有些累的感觉,慢慢地靠在了床上,“你们出去吧,让我休息一下。”
肖景站着不动,王慧安连忙上前拉着他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走廊的角落。
“怎么回事?”王慧安问道。
肖景还没开口,就先红着眼眶,“爷爷打电话给我问我今年什么时候回去,我说姑姑病了还在医院里,要看情况,也不一定就回去过年。我爷爷就说,叶落归根,要让我以后把姑姑带回去,我就这么和姑姑一说,姑姑就发老大的火了,还把自己买了墓地的这些票据拿出来,让我发誓以后绝对不把她的骨灰带回去,那我怎么说呢,那个其实就是爷爷的一个人念想,以后爷爷想看看姑姑都没有地方走了。”
王慧安问道,“刚刚在里头,干妈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她不想回去,都到这个份上了,干嘛要气干妈呢。”
她想到了自己,又说道,“干妈可能是真的被伤到了心的,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弥补了,就顺从干妈的意思吧。”
肖景想了想说道,“我其实也不清楚以前的事,以前和姑姑回去,我觉得他们之间也还好啊,谁知道姑姑这次因为坟地的事就发了这么大的火。”
王慧安点头,“这件事情是干妈的事情,是她的意思,我们还是要听干妈自己的,让她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肖景哭道,“那爷爷呢,我爷爷年纪很大了,我现在就剩一个爷爷了。”
王慧安看了他一眼,“肖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要面对你的事情,干妈要面对她的事情,不要让你的感情去给她做决定,说到底,在他们之间,你也算是局外人,你也不知道他们过去有什么样的事情,你看到的只是后面的故事,你爷爷对你的要求,那是他的要求,不是你的,你做什么不必非要经过别人的认可。”
肖景没有回话,别过脸去吸了吸鼻子,朝着窗外看,良久才开口道,“反正姑姑交给你了,这样爷爷也不能说我了吧。”
王慧安默默地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话。
肖白没有撑到春节,在年前的一个清晨就走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王慧安刚熬了一个晚上的通宵,头晕脑涨的。
听着肖景带着哭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爬过来,还只觉得自己是幻听,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会儿太累睡着了做了这样的梦,不自觉地用手去挖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