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永兴军路或者说对于整个陕西来说,自从韩明这厮来了之后,可以说是一日不得消停。
鸡犬不宁这个词在这里得到了完美体现。
多年平静的湖面,如同巨石落入,泛起滔天骇浪。
继第一阶段剿匪事宜告一段落一个月后,陕西安抚转运司在初雪纷落的日子,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厢军大裁减。
这次涉及各州府县地方厢军高达二十五万人。
如此数量让主持此事的薛向和王韶都不禁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但是相对韩明的淫威,这对打工二人组只能苦逼硬挺着面对二十五万厢军。
不过不知是否因为前段时间的剿匪行动过于雷厉风行,还是旁的原因,这帮人数众多厢军竟然出乎意料的配合。
这让薛向和王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韩明拿出一份永兴军路周边五路的军事布防出来,才解了二人的疑惑。
“子纯啊,你说此事到底是韩大人的主意还是枢密院的主意?”
薛向轻捻着下颚的胡须小声问道。
“薛大人觉得这重要吗?”
王韶美滋滋喝着从韩明那里‘偷’来的茶叶,一副神色轻松。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毕竟韩大人和朝廷是不分你我,这档子事根本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薛向微微点头,端起自己的茶碗,舒服的饮了暖茶。
“韩大人深得圣眷,可谓恩宠之极,你我行事,只需照办即可,旁的事,就无需思虑太多。”
王韶的话让薛向更加放松,脸上的笑意逐渐浓郁。
这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活,让薛向有些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哎呀哎呀,一想到此,薛某真是感觉庆幸至极。”
听到薛向的感慨,王韶只是默默一笑,并不作声,因为他此时的感受和对方一样。
自京兆府下达的淘汰裁减命令一下,整个永兴军路再次热闹起来。
离得较近陕州第一时间接到了命令,而作为陕州治所的陕县,驻防厢军陷入了一种慌乱之中。
曾经化装山贼土匪劫掠韩明的小队,正是隶属陕县的部队。
当陕县县令拿着一封京兆府下发的文书步入厢军衙门时,一帮看着如同二流子的官兵正在吆五喝六的吃酒呢。
陕县县令双眉一挑,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厢军衙门都头张世贤何在?”
这位中年县令的嗓门之大,把这群兵痞全部镇住,不由得愣愣的盯着他。
随后一个小队长的人物立马整理一番着装,小跑上前抱拳行礼。
“卑职陕县厢军衙门副都头何亮,见过林大人。”
被叫做林大人的县令眉宇一皱,看着有些脸色苍白的何亮,冷哼一声。
“张都头好大的官威,本官奉永兴军路安抚转运司之命前来,竟不值得他亲自出迎吗?”
林县令的声音让这些驻防管理后勤的人员都是脸色一白。
“林大人请见谅,张都头前些时日率众兄弟出城剿匪,受了伤,现在正修养呢。”
何亮的话让林县令脸色稍稍好看一些。
“请大人上座,卑职立马去叫张都头。”
何亮的小心翼翼算是平复对方的火气,在命人看茶之后,立马飞奔后院去叫张世贤。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张世贤万万没想到自己多年偷偷进行劫掠生涯里,有一天会出现一次极其难啃的硬茬子。
甚至让自己都‘英勇’负伤了,这种事他没敢让同部队的人和临近的知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已经让张世贤放在脑后,认为已经翻过篇章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这位爷彻底吓破了肝胆。
“都头,林县令奉命来衙门宣读文书,正等您呢!”
何亮的话语让有些昏昏沉沉的张世贤猛然惊醒。
“陕县衙门来人了?”
张世贤做贼心虚,有着一丝慌乱。
“说是安抚转运司的命令,请您去听信呢。”
何亮又解释一句。
“走,别耽误了林县令公务,要不我们就惨了。”
张世贤立马整理着装,赶到前厅。
进门的一瞬,张世贤就察觉到一道冷冽的目光注视自己。
张世贤立马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小心翼翼的躬身向前。
“卑职见过林大人。”
大家都是陕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自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林县令根本不等对方反应,直接递出一封文书给张世贤。
“这是永兴军路安抚转运司下发的文书,关于裁减厢军人数,里边有一套流程。”
“按道理这事情要由官府负责,但是新任安抚转运使大人只让我们从旁协理,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
“陕县厢军不算太少,上边的意思是半个月时间完成,不知道张都头有何为难之处?”
张世贤这边还没仔细看完文书,林县令的一番长篇大论就砸下来,让他脑袋嗡嗡的。
“林大人...怎么突然说要裁减厢军呢?”
张世贤手有些颤抖,这是紧张导致的。
“哼!那还不是因为你等厢军品行不端,军纪涣散!”
林县令文人出身,最是瞧不起这些兵痞,加之韩明受伤一事,整个西军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张世贤捏着文书有些难受和不解,而林县令的话根本不容对方思考,继续说道。
“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安抚转运使大人上任途中遭受山贼劫道,以至身受重伤。”
“这其中就是地方厢军冒名装扮导致的。”
“而我们陕州的嫌疑最大!”
“张都头,你懂本官什么意思吧?”
林县令的话音一落,整个厢军衙门内瞬间鸦雀无声,有胆子小的,开始止不住打颤。
而张世贤瞳孔倒缩,有些呼吸急促,然后小心翼翼问道:“敢问林大人,那位大人是在何处遇袭的?”
听到这话,林县令眼神一冷,紧盯张世贤:“陕州苪城附近。”
“轰——!”
整个厢军衙门的人员心底一沉,感觉空气都有些让人窒息。
“距陕县不过二百里,张都头是否知道些什么吗?”
张世贤的惊恐神情让林县令心中起疑,不由得沉声询问。
张世贤心里‘咯噔’一下,立马绷紧神情,抱拳行礼。
“林大人,对方如此行径,实在人所共愤,简直丢了我们厢军的脸。”
“若是让张某知道是何人胆大妄为,必定手刃贼首,为安抚转运使大人报仇。”
张世贤的变脸速度堪称惊人,让林县令双眼微眯,带着打量的神情看着对方。
“张都头先不要表忠心,还是把手头的事情办好才是。”
听到此话,张世贤立马表示必定配合朝廷,裁减厢军。
林县令微微点头:“如此甚好,张都头是个明事理之人,本官还是看好你的。”
这种随口的大饼放在往常是能让张世贤激动很久的事情。
但是现在,张世贤只想让自己变得如同鸵鸟一般,找地方埋起来,根本不想出风头。
林县令拍拍张世贤的肩膀,起身就要离去。
结果好巧不巧,这一手正好拍在张世贤受伤的肩膀,对方当时倒吸一口凉气。
“咦?张都头,你这是受了箭伤?”
林县令看似关心的话让张世贤肝都颤了。
随后在林县令的关切目光下,张世贤用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都是卑职不小心,率队剿匪时受下箭伤。”
林县令眼底带着一丝怀疑轻笑道:“那本官就不打扰都头休息了。”
“大人这是哪里话!”张世贤整个人现在完全被吓破胆了。
“记住,你只有半个月时间,若是耽误了,咱们都不好过。”
林县令小声的在张世贤的耳边说道。
张世贤身子一颤,连连点头:“是,大人,卑职定会完成任务。”
“整个永兴军路现在天变了,张都头好自为之吧......”
林县令背负双手离开了厢军衙门,徒留下一众被冷汗浸湿后背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