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驾临,就意味着献俘礼即将正式开始。百官按照礼制各司其职,魏渊则率领精挑细选出的三百名御林军将士,全副武装的严整列阵于午门之下。在队伍的最前面,魏渊持剑而立,身旁则是一身囚服,以白绳套于颈部,跪倒在地的罗汝才。
崇祯即位至今,尽管战事频繁。但也只在崇祯九年,孙传庭黑水谷伏击闯王高迎祥,生擒之后举行过一次献俘仪式。而今内部流贼屡剿不灭,外部满清又屡屡叩关进犯。崇祯有意借此次献俘提升一下日益低迷的军民士气。因此这次献俘仪式准备的格外精心,场面异常盛大。
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隆重严肃的分班侍立于午门前迎接着圣驾的到来。崇祯皇帝身穿着龙袍衮服,在众多文武官员的陪同下徒步登上了午门的城楼。伴随着皇帝的驾临,金鼓起鸣、铙歌奏响。
待皇帝入座于午门城楼上的御座之后,王公贵族以及文武百官们按照官位等级,在崇祯御座前的台阶下左右班立。礼部官员开始指挥,整个午门上下的所有官员山呼万岁,行三拜九叩大礼,献俘礼正式开始。
主持礼仪的官员高喊道:
“引献俘!”
午门内外顿时鼓乐大作,礼炮轰鸣。在场的众位官员肃目而立,场面甚是庄重。兵部尚书陈新甲当众宣读着魏渊大破罗汝才并生擒之的捷报。
此时此刻任凭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奸雄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他也只能屈辱的跪伏在万众的面前。对于现在的罗汝才而言,死亡更像是一种解脱。
魏渊按照事先刚刚学会的流程,指挥着这三百名御林军简单的变换了一下阵法之后,便押着罗汝才来到了午门城楼的正下方,他高声上奏道:
“臣武平伯魏渊承皇命镇守武平卫,今所获罗汝才俘囚,谨献圣上于阙下,请旨。”
魏渊的声音高亢嘹亮,回荡在午门之内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崇祯也在心里由衷的感叹道:“大将军就该是这个样子啊!”
这里所谓的请旨,就是请崇祯对罗汝才的最后命运进行宣判。一般来说,处置的结果无非只有两种。不是将战俘交给刑部按罪论处,就是对战俘恩赐释放。
崇祯那深不可测的表情中看不出一丝波澜,他看了看城下的罗汝才,而后冷冷的说道:
“着刑部按罪处置。
于是刑部尚书便立刻站了出来,以谋反、大不敬等罪名对罗汝才进行了定罪。奏事完毕之后,刑部尚书请旨道:“罗汝才罪当凌迟,请旨。”
崇祯轻描淡写的说:“杀之。”
话音一落,崇祯左右的两名官员立刻重复高喊道:
“杀之!”
而后这两名官员身旁的四人继续重复着高喊:
“杀之!”
就这样,一增为二,二增为四,四增为八,八增为十六,最后由魏渊亲自带领着三百御林军齐声高喊:
“杀之!杀之!杀之!”
声音之大,如晴天霹雳,炸雷轰顶,其场面甚是壮观。早已等候多时的行刑人员,立刻上前押解着面如死灰的罗汝才前往菜市口行凌迟之刑。
望着罗汝才被押走的背影,魏渊的心头不是为何竟然百感交集了起来。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己如今的高官厚禄背后何止是万骨枯呢?突然之间魏渊开始有些怀疑自己行为的初衷了。
“我如此一心练兵,遇敌死战。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挽救华夏民族近代落后挨打的命运?难道其中没有一点满足自身渴望功名与权力欲望的动机吗?”
魏渊不信,他不想去面对内心深处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他怕若是扯去了仁义道德、民族大义那些外衣,自己内心赤裸裸的想法被放在阳光下拷问,夜晚只怕是再也无法踏实入眠了。
转过头来,他的视线越过了午门城楼上众星捧月般的崇祯皇帝,紫禁城的上空一如往日般被阴云所笼罩着。
“还好,今天是个阴天,没有阳光”
带着几分自嘲,魏渊结束了自己在午门的使命。
献俘礼结束之后,崇祯皇帝在乾清宫养心殿东暖阁单独召见了内阁首辅周延儒。屏退了左右之后,崇祯开门见山的问道:
“周阁老以为魏渊此人如何?”
老谋深算的周延儒早就预料到崇祯单独召见自己必然是为了魏渊,于是他不紧不慢的回答说:
“武平伯年少有为,足智多谋,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将才。”
崇祯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尽管他心里还在想着早朝之时吕邦华与王御史弹劾魏渊的奏疏。但听周延儒都这么说了,心里也就稍稍放下了一些。
然而说完话之后的周延儒却有意无意的叹了口气。崇祯立刻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顿时心生疑惑,忙问道:
“周阁老因何叹息啊?”
“哦,没什么陛下。老臣年老了,不中用了,脑子老是不听使唤的乱想些事情。陛下您不必介意。”
周延儒越是这么说,崇祯的心里就越是被勾的难受。
“周阁老哪里的话,你是朕的首辅大臣,要是连你都不中用了,那朕的江山谁帮朕打理呢?阁老心中有何担忧,直观讲来便是,朕不会怪罪你的。”
周延儒要的就是崇祯这个态度,拿定主意这位首辅大臣语气担忧的说:
“武平伯作战勇武,用兵有方。但老臣窃以为此人个性太过突出,只怕日后朝廷难以节制啊。此番押解罗汝才便可见一斑。他直到进京都没有向陛下透露过有关计划任何的只言片语,如此先斩后奏的行径可是极为危险的。”
崇祯面色阴郁的盯着周延儒,这番话算事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当年那件先斩后奏的事至今仍是崇祯心中的一道伤疤。
“不错,朕即位之初袁崇焕未经朕的准许私自斩了毛文龙,害得辽东局势急转直下,真是可气可恨!每每想到此事,朕就觉得痛心疾首啊!”
“不错,这也正是老臣所担心的。”
“陈阁老的意思是,这魏渊有可能会成为袁崇焕第二,拥兵在外朕难以节制吗?”
“陛下,凤阳可比辽东离京师远的多。那里若真的有个风吹草动,就算是能传到京城来,只怕也早就于事无补了。”
将领跋扈难以制约,历来是崇祯皇帝最不能接受的行为,再加上早朝时那两封弹劾魏渊的奏疏,这位生性多疑的帝王深深的陷入了沉思。
“而且陛下,老臣听说武平伯带兵有方,在士卒之间威信极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若是他在凤阳真的有二心。放眼朝廷,又有谁是他的对手呢?而且凤阳距离金陵如此之近,一旦有变,我大明的根基可能就要动摇了。陛下不可不防啊!”
这下崇祯被说的再也坐不住了,他可是立志要成为中兴大明的有道明君,刚刚周延儒假象的局面是绝对不被允许发生的。
崇祯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说道:
“魏渊如此将才,若是冤枉了他那可就是我大明的损失了。”
“陛下,燕惠王猜忌乐毅然国本不失,秦昭襄王错杀白起但霸业终成。反过来看,安史之乱令大唐四分五裂,陈桥兵变柴周终被赵宋取代。杀了岳飞的赵构还是大宋的皇帝,留下司马懿的曹氏却终究被人夺去了江山。孰轻孰重陛下难道还没有圣断吗?”
如果说之前周延儒针对魏渊是因为浙党出身这一缘故的话,那今日这位首辅大人的话则完全是针对魏渊个人了。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魏渊身上散发出来的的那种对权威的蔑视、对制度的不屑、以及其极具个性的性格。都让这位东林党领袖深深的感到恐惧和不安。如果说与浙党的争斗还多是因为政见不同的话,那从魏渊的身上周延儒看到了改革一切、推翻一切的影子。对于这个可能彻底吞噬传统文官秩序的武者,周延儒决定不惜代价一定要彻底将其铲除之。也正是由于这一缘故,他才会不失时机的向皇帝说了上述杀气十足的进言。
沉默良久,崇祯终于开口说:
“朕承祖宗基业,赌不得。依阁老之言,那魏渊是留不的了?”
周延儒混迹官场多年,一到这种皇帝让他明确表态的时候他就会有意识的把自己保护起来。毕竟若是日后因为自己的决定惹出了什么弊端,那可是要替皇帝背黑锅受处理的。于是他含糊的回答道:
“武平伯此番刚刚立下大功,陛下对他的处理还需慎重些才是。”
周延儒为官的哲学就是:建议可以提,但决定不能下。说了半天,他又把最终决定的皮球踢回到了崇祯这来了。此刻的崇祯也是左右为难,一方面他爱惜魏渊是个难得的将才,而一方面他又忌惮魏渊的能力,生怕有朝一日难以控制。思前想后良久,他心神不宁的朝着周延儒摆了摆手。
“朕知道了,阁老退下吧。”
周延儒心满意足的退出了乾清宫,留下皇帝一人在那独自纠结。
崇祯可能不知道的是,纠结的并不只他一人。令他无比纠结的魏渊,此刻正立在自己的新府院门前,纠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