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阿济格的脾气莽古思子是很清楚的,听到“但是”这个词之后他知道这位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一定又再寻找新的猎物了。
“我们科尔沁部与爱新觉罗氏亲如一家,十二爷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由此往东30多里便是明军从海路运输粮草的囤积之地——小凌河城。往日咱们忌惮杏山方面明军大营的威胁,没有多少精力对付这一屯粮之处。今夜南朝人自乱阵脚,何不趁此机会拔掉南朝人在海边的这颗钉子呢?”
阿济格一脸得意的说完此话,莽古思子的脸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对于小凌河城他是知道的,那里本是明军囤积由海路运输而来的军粮所在。可如今洪承畴的大本营内都因为缺粮而发生溃散了,这处屯粮之所内必然也不会有多少粮食了。从军事角度来说,小凌河城的意义已然不大。
阿济格明知小凌河城内已无多少存粮,仍旧坚持攻取小凌河城。起目的无非是为了宣泄心中被洪承畴偷袭得手而产生的怨气罢了。莽古思子看了看阿济格,见他态度坚决便答应了攻取小凌河城的建议,不再多说些什么了。对于阿济格的小心思,莽古思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之所以答应攻取小凌河城的建议,其原因自然是莽古思子也想再让手下多砍杀些明军首级,拿些军功罢了。
小凌河城修建在小凌河汇入渤海的入海口附近,城池建于河流的南岸,防御工事多集中在城北。小凌河城与松山堡差不多,都是由驿站发展起来的小型军事堡垒。相较而言,小凌河城的规模还要比松山堡更小一些。城内驻扎着3000多明军,已经显得很是拥挤了。
此刻担任小凌河城城防的乃是御史出身的参军祝玮,当初祝玮信誓旦旦的向洪承畴讨要驻守小凌河城的重任。其出发点倒不是因为书生意气,为求报国,他不过是在给自己找退路罢了。祝玮率军驻扎小凌河城之后,并没有立即思考着如何才能保证粮运的畅通与安全。到任后干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指示心腹家丁从附近渔民的手中偷偷买下了一条很大的渔船。
买下这渔船之后,祝玮派出了亲信兵丁与家奴日夜上船看护,以备万一。祝玮深知洪承畴此番出关决战皇太极,只怕是凶多吉少。由宁远被迫出兵之后,他更是觉得洪承畴此战必败,因此他这才千方百计的想从海上为自己找一条退路。
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九当夜、小凌河城
夜色之下的小凌河城内到处弥漫着末日即将到来的绝望气氛,越来越多的逃兵将杏山城洪承畴大军溃乱的消息传遍城内。得到消息的守将祝玮,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命心腹手下速速将那艘大大的渔船赶快驶向河面之上,而他自己则将城内所有值钱的物件系数打点了一番,在亲兵的护卫之下,匆匆等上了渔船,准备起锚逃走。
城内各处都是受伤的散兵,这些惊魂未定的散兵或靠或趟在小凌河城狭小的城池之内,呻吟声与抽泣声随处可闻。守城明军仅剩的那么一点斗志就在这一派绝望的氛围中被渐渐的磨没了,每个人考虑的最多的不是如何守土杀敌,而是如何逃命才好。
破晓时分,渔船尚未起锚,祝玮抬头望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庆幸着自己的先见之明,就在他自鸣得意之时,河岸边猛的传来了兵士扯着嗓子的高喊声。
“敌人来啦!敌人来啦!快跑啊!”
循声望去,清晨朦胧的薄雾下只见小凌河城西面烟尘滚滚,快速移动的火把预示着那是一支纯骑兵组成的部队,而隐约间传来的“呜呜”怪叫之声更是证明他们的敌人身份。
祝玮见状赶忙催促道:
“快开船!快开船啊!”
如此情形,驾船的船夫也紧张的起锚准备驾船离开。可时下正是三九寒天,小凌河部分河面由于水流放缓而结了一层并不算薄的冰层,渔船想要就这么驶出河面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船夫见情况不妙,赶快向祝玮报告了这个坏消息。祝玮闻言也是急的不行,他焦躁的对手下喊道:
“还都愣着干嘛!还不赶快想办法戳破冰层!再晚了等敌人杀来,咱们都得死!”
没有了主将的小凌河城内如今早已乱成了一团,明朝守军斗志全无,3000多的守军还没等阿济格率军杀到,便纷纷弃城而逃,还好有仅剩的500多守军紧急关闭了城门,否则阿济格可就真的兵不血刃拿下小凌河城了。
阿济格与莽古思子很清楚自身的优势与短板,见小凌河城城门紧闭,他们也不强攻,而是在城外分成了若干个小队,专门猎杀那些逃出城来的明军。失去的阵型与组织保护的明军,变成了待宰的羔羊,在满蒙骑兵的围堵下,慢慢地被压缩到沿海滩涂狭长的地带之上。
满蒙骑兵们显得并不太急于消灭这些已然没了还手之力的明军,他们尾随在明军身后不远处,如同驱赶牛群羊群一般将明军慢慢的推向了海边。此刻小凌河城以东的海边尽是溃逃到此处的明军将士,他们原本担负着保护海上运粮队伍的使命,可如今无情的海水却仿佛一头凶猛的巨兽般、张着血盆大口在等待着吞噬这些早已丢失了斗志的明军。
在清兵一轮又一轮骑射的攻击下,慌不择路的明军纷纷向着海滩逃去。此刻正是海水涨潮的时刻,在清兵的不断打击之下,溃逃的明军一步一步地向海中退却。他们越退遭受到的海水阻力越大,海滩上的泥沙越软,行动就越是困难。
而追击明军的满蒙骑兵却很享受的看着眼前这支明军,他们纷纷用胡语呼喊着拿已经退到海水中的明军取乐,语气中充满了嘲弄与侮辱。有些不愿再逃的明军转过头去想要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可刚刚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岸边冲上几步便立刻被清兵射成了马蜂窝。
满蒙骑兵始终保持着一个相对距离向着败退的明军展开骑射,尽管明军偶尔也用弓箭来回击,可海边风大,处于逆风向的明军射出的弓箭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再加上海水涨潮,越来越大的海水冲击力使得明军根本就无法平稳的用弓箭进行还击。
渐渐地,冰冷彻骨的海水淹没了明军将士的膝盖,很快地又漫过了腰腹。被海水浸湿的弓弦变得松软起来,弓箭难以被射出,这些明军成了满蒙骑兵的活靶子,一个个尽管挣扎却终究难逃死亡的命运。
战斗已不复存在,此刻的海边是一边倒的屠杀,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明军尸体,这些人有的是中箭身亡,有的则是被活活淹死的。还有一些人则在冰冷的海水中无助的呼喊求救。
近海的水面上突然有一艘大船驶来,一些尚未被清兵射杀的士卒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般纷纷呼喊求救。有些水性不错的士兵则干脆脱掉盔甲向着大船所在的方向游了过去。祝玮却好像丝毫没有看到这些求救的明军一般,他急促的下令给船夫,命他赶快远离海滩。
一些士兵借着浪潮的助力游到了船边,一面高声呼救一面伸手去攀援船舷。船上祝玮的亲兵和家奴正要去拉上这些士兵,突然被祝玮制止住了。
“大船已经没有多少地方了,再让他们上来那可就谁都跑不了!”
说罢祝玮恶狠狠的下令,命手下用刀剑砍向那些妄图攀爬船舷的明军士兵,刹那间一排排整齐的手指头留在了船舷之上,大船四周立刻被鲜血染红,在灿烂朝阳的光辉下,参军祝玮的大船硬是在一群求生的活人与飘荡的死尸间冲开了一条血路,不管不顾的向着西南方向驶去。
祝玮此刻没有心思去关心手下官兵的死活,如今洪承畴大败,作为参军的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将失败的责任完全推到洪承畴身上,以此好保住自己的官位。他回头看了看一片殷红的海水,又转过头去望向苍茫的大海,在心中盘算着逃跑路线。
突然间,西南面的海天相接之处隐约出现了一支船队!
祝玮赶紧揉了揉双眼,他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可定睛瞧看,的确是一支船队。而且这支船队由海天相接之处正在快速的向着自己的方向行驶而来。之前还是隐约的船队,这会儿已经能清楚的看到船体轮廓了。
大船上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船队,人们聚集到甲板上纷纷议论了起来。
“有船队来啦!不会是敌人的船吧。”
“胡说!满洲敌人什么时候会开船了,那一定是朝廷运粮的船来了!”
“不对,半年前我见过一次运粮的船队,那些船没有眼前的船大。”
众人正七嘴八舌的说着,突然有眼尖之人喊道:
“快看!是玄黄天子龙旗!”
“什么?!真的是天子龙旗啊!”
迎面驶来的最大的一艘战船之上,在高耸的船杆上赫然悬挂着象征皇帝的玄黄天子龙旗!祝玮闻言赶紧拨开人群,眯缝着眼睛仔细瞧看。
眼前这支船队大概有十余艘战船组成,行驶在最前列的战船尤为引人注目。船身高大如楼,底尖上阔,祝玮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战船。这艘最大的战船上最为引人注意的就是玄黄天子龙旗,除了那面显眼的龙旗之外,船头还悬挂着一面稍小一些的旗帜,这面藏蓝色的旗子上用红丝绣着飞虎的图案,在飞虎将旗之上绣着一个鎏金色的“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