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二,经过一夜准备的明军在这个“龙抬头”的日子,开始向曾经的大本营——杏山城挺近。薄雾尚未散尽,节气上虽说是已经开了春,可辽东寒冷的天气加之前几日的大雪,将士们的甲衣上尽是晨露过后残留的冰渣,顶着夜色爬起来的士卒一个个搓着手掌取暖,不时“哈”出的哈气随着过境的寒风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不同于其他军营内慌乱的场面,位于松山城以东的魏渊大营,军士们在有条不紊的做着临行前最后的准备,全部准备妥当的部队按照行军的部署已然是列队出发了。
相较于洪承畴统率下的明军,魏渊所部在行军中显得与众不同。这些军士们不仅人人都背着一个大口袋,而且他们边走边吆呼着统一的口号。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严明号令兮,赏罚有信!
赴汤蹈火兮,莫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鞑虏兮,觅个封侯!”
步点踏着口号,军队行进起来显得气势十足。这首军歌乃是魏渊在戚继光《凯歌》的基础上稍作修改创作的本部军歌,高声呼喊起来朗朗上口,荡气回肠。
其他各营的将士纷纷侧目瞧看行进中的魏渊所部,眼神里透出了嫉妒与羡慕。
山海关总兵马科冷眼旁观,撇撇嘴不屑的说道:
“哗众取宠,以为打了一场胜仗,唱上一首凯歌,自己就是戚家军了吗?自不量力。”
马科身旁的曹变蛟眼望着魏渊所部军容严整,步调一致,凯歌又唱的响彻云霄,不禁感叹道:
“魏渊能够以歌代酒鼓励部队的士气,他手下的军士又能如此的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此人绝对不一般。”
尽管对魏渊年纪轻轻就飞黄腾达这件事心有不甘,但曹变蛟已然是认可了魏渊的才能。
听了曹变蛟的话,马科也不再好多说什么了,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魏渊手下将士的穿戴上。
“曹将军,你说这魏渊手下的兵,人人都背着一个大袋子,他这是要干什么啊?”
对于士兵们背上背着的大袋子,曹变蛟也感兴趣,他也很想知道这些士兵们背的到底是什么。
“这魏渊行事不讲套路,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怕只有打开之后才能知道了。”
在洪承畴等人看来,魏渊的部队负重行军,一定会延误行军的速度,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魏渊的军队不仅没有掉队,相反的,行军速度甚至还要更快一些,这一情况令很多武将大为不解。
这些人当然不会知道,对于魏渊手底下的兵来说,负重行军一点都不陌生。在魏渊定期组织的军队拉练中,负重30公斤那可是家常便饭了。要论行军速度,魏渊自信在整个大明军队中,没有一直步兵队伍能够与他麾下的将士相提并论。
临近黄昏时分,洪承畴率领的人左右的明军主力部队逼近杏山城南,而魏渊率领的本部人马则暂时与洪承畴所部在保持一定距离的情况下平行前进着,为了不打草惊蛇,魏渊决定等天黑之后再趁着夜色进驻墩台山。
孔友德派出的斥候早早便回报了明军来攻的消息,对于洪承畴的主动进攻,孔友德心里还是十分意外的。尽管已经收到了明军有援军抵达的消息,可在孔友德看来,只剩下几万残兵败将洪承畴想必早已被清军吓破了胆,不敢再出战了。可谁想到洪承畴竟然还敢再战,而且还是主动出击,城墙之上的孔友德不禁摇了摇脑袋,用调侃的语气对身旁的耿仲明、尚可喜等人说道:
“一场胜仗看来令洪承畴这老匹夫胆肥了不少啊!以前只会守城的洪大尚书,今天竟然也会攻城啦!哈哈哈!”
孔友德脑后的辫子随着他的笑声而不住的震颤着,耿仲明用“千里眼”观察了一下已经进入视野的明军,说:
“二弟,我看明军人数至少三万有余,要不我派斥候向代善求救吧。”
耿仲明做事一向小心谨慎,眼见明军来势汹汹,大有哀兵必胜的架势,他在心里率先犯起了嘀咕。
孔友德自信的拜拜手道:
“无妨!野外作战,我汉八旗将士尚可以一敌十,杀退明军。更何况今日我们有城池之险,再说了,咱们的火铳和大炮也不是吃干饭的。洪承畴若是想来送死,我成全他便是了。”
说罢孔友德接过耿仲明手中的“千里眼”,又仔细的观察了一遍明军的动向。
“传我将令,从现在起,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岗,叫当值的弟兄都给老子把眼睛瞪圆喽!明军敢来我让他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对,死一双!”
“喳!”
传令兵飞奔而去开始传达孔友德的将令,夜色逐渐笼罩下的杏山城内火把攒动、人声鼎沸、战马嘶鸣,空气中飘散的火药味愈发浓烈起来。
小凌河北岸清军大营
代善的主帅军帐内站满了正红旗大大小小的将官,听完斥候回报的消息后,代善一言不发的注视着眼前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洪承畴竟然还有胆量对杏山城展开反攻,看来阿济格的溃败并非意外,前来增援的明朝军队实力不可小觑。
在短暂评估了一下当前战场的形式之后,代善的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对策。
“王爷!汉人既然敢来送死,奴才不才愿领军前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说话之人嗓门极大,这令代善有些不快,他抬眼看去,只见鳌拜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浓密的胡须由于刚刚的发言而突突乱颤。
代善并没有回答鳌拜的话,而是开口问道:
“鳌拜,你腿上的伤势如何了?”
“回王爷的话,奴才这点伤不碍事,骑上马去照样能将汉人杀个人仰马翻。”
代善刚想呵斥鳌拜不懂兵事,但转念又一想,毕竟鳌拜也是将功赎罪心切,再加上这员虎将又是十四弟多尔衮的心腹,想到这代善的脸上换上了一副很官方的微笑。
“鳌拜,你为阿济格报仇的心情本王很理解,不过当务之急乃是锦州。我已向大汗请求了增援,在大汗来到之前我们务必要保证对锦州的防线不能有任何缺口。至于洪承畴嘛,本王相信孔友德等人足够应付的来。”
代善所言的确不假,锦州城内祖大寿虽说仅剩下几千饥兵,可若是趁着代善增援杏山之机一口气冲破了小凌河北岸清军的封锁线,那对于清军来说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王爷...”
鳌拜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就在张口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代善脸上浮现出了不满的神色,鳌拜赶忙跪地答道:
“喳!奴才遵命!”
代善低下头去不再看鳌拜,在盯着地图又看了许久之后,他下令道:
“传令全军,自今日起加强对锦州周边地区的巡视,对于任何胆敢越境前往锦州的人员一律射杀。”
杏山城南明军大营
魏渊背着手注视着浩瀚的星空,大雪虽说已经停了,可浓厚的乌云还是将月亮挡了个严严实实。魏渊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耳边不时有旌旗飘荡的声响传来。
不知为何,此刻的魏渊想起了远在京师的妻子和孩子。自己现在虽说已经位极人臣,可战场之上时局变幻莫测,一旦打了败仗,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说,恐怕在京师做人质的妻儿也会受到牵连。
突然之间,魏渊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前几日同阿济格部交战时的场景,虽说最后的结果是明军大获全胜。可魏渊的心里清楚的很,两军之间的差距并不像结果看起来的那样巨大。尤其是那些武艺精湛,战场之上以一当十的满洲勇士,在魏渊的心头留下的深刻的印象。马上就要和当世最为强劲的敌手展开真刀真枪的较量,魏渊的心头不免一阵紧张。
夜色之中,金属铠甲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李定国、莫笑尘、武安国、刘文秀等人披甲佩剑,全副武装的出现在了魏渊的面前,武安国双手抱拳说:
“大人,马上就是亥时了。”
魏渊回过神来看了看众人道:
“辽东战事能否力挽狂澜,就看今夜,就看众位的了。”
魏渊的话说得虽轻,但闻言的众人无不觉得自己肩头责任重大,众人虽未多言,但却回报魏渊以坚定的眼神。魏渊看着众人也重重的点了点头,说:
“传我将令,全军即刻开拔,人衔枚,马裹蹄,熄灭所有火把,目标墩台山!”
地上厚实的积雪映衬着空中微弱的星光,由于月亮完全被遮蔽在了云层之后,夜色之下的能见度还是十分有限的。夜色之中,魏渊手下的余人犹如黑色的潮水般,无声的流淌在皑皑白雪之上。寂静的夜,整个队伍犹如被施了禁声的魔法般,除了踏在积雪上发出的“嘎吱”声外,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莫笑尘在辽东服役多年,对杏山城四周的地形也是极为熟悉,魏渊全军的这次夜间行军,多亏了莫笑尘等原来辽东的军士带路,这才能绕过杏山城清军的哨站,在保证隐蔽的前提下,快速抵达墩台山。
子时刚到,魏渊的大军已经完成了向墩台山的夜间行军。立于并不算高的山顶之上,魏渊分别眺望了一下南北两侧的清军驻地——小凌河北岸防线与杏山城。他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由于急行军而渗出的汗珠,低声传令道:
“可以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