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魏渊索性赖在娄县不走了。他不是跟王保财聊聊军户的现状,就是拉着董富贵去调研生丝市场。仿佛之前查到的军田被侵占一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开始柳如是还很享受这种田园生活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遛遛狗喂喂鸡,来了灵感还能赋诗一首。可时间久了,她便开始担心起魏渊来。
不只是柳如是,李奉之等人也不知道这位晋国公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是因为一时受挫而没有了斗志吗?
由于宇文腾启身体不适,这次出行便将他留在了金陵。大家都知道宇文腾启是魏渊的智囊,这次没了宇文公子,众人都担心魏渊会没了主意。
侯世禄也被薛明从金山卫给清理了出来,他只得来投奔魏渊。见到侯世禄前来,魏渊显得很高兴。他先是同侯世禄详细了解了一下金山卫的现状。
侯世禄愤愤的向魏渊说道:
“这薛明实在是欺人太甚,他知道牛金奉了国公的命去清查军田,于是就当众打了牛金五十军杖,还将他降了一级。同时传令全卫所,哪个再敢违反他的军规,牛金就是他们的下场。”
众人听罢都是义愤填膺,嚷嚷着要找薛明算账。可魏渊的反应却出奇的冷静,这一切倒没令他太过意外,魏渊语气平淡的说:
“世禄,既然你回来了,就别再想卫所的事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这。。。好的国公爷。”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魏渊平静的吩咐道:
“大家伙都散了吧,这事以后再说。”
“可是国公爷,这事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牛金本就是金山卫的将官,指挥所纠他的错很正常嘛。”
“可是国公爷。。。”
“好了,今天我约了保财要去前村学犁地,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是那个威震八方,横扫战场的晋国公魏渊吗?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对手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使而已啊!
魏渊丝毫不在乎众人的疑惑,他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走出了院子。
魏渊当然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魏渊,如果说没了宇文腾启大家就认为他没了计谋的话,那就太小看他了。
经过这些年来的宦海沉浮以及对明朝现状的了解,魏渊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处事方略。他早已经不是那个魏府激动的三少爷,他现在是大明的晋国公,一个不会将心事写在脸上、日渐成熟的政治家。
对付区区一个金山卫指挥使对魏渊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可要想扳倒这个指挥使身后的实力,则需要他周全的去思考。面对这个已经存在了近千年的官僚利益集团,魏渊要做的是一击必中,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去干掉他、掀翻他。
此刻,一盘大棋已经铺开,魏渊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金山卫指挥使而打乱自己的计划。在他看来,薛明,不过是螳臂挡车的小丑罢了,根本不配称为他的对手。
娄县清闲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时间虽说不长,但是已经足以令金山卫的薛明忘掉娄县还有一位晋国公的存在了。
这一日,金陵城中的钱谦益终于等来了京城的回信。自从周东海住进他的内宅,钱谦益便书信京师的同僚,打探东厂和锦衣卫来金陵这件事。
由于近期中原受李自成流动袭扰的影响,南北的通信上出现了诸多不便,可好在往来的书信都平安抵达了。收到回信的钱谦益急忙打开信来瞧看,可信件的内容却令他大吃一惊。
经过内阁首辅魏藻德的亲自过问核实,东厂和锦衣卫近期并未派人前往金陵办案,也更不可能会为了周东海一个人前来,这让钱谦益心里泛起了嘀咕。魏藻德的话自然可信,不过如此一来,那周东海口中的东厂和锦衣卫又是怎么回事呢?
而在金陵城中的另一处深宅大院中,江南四大家族中安家的掌门人安深儒惴惴不安的来到中庭,会见一位神秘的来客。
说实话,如今的安家早已没了嘉靖年间的风光,家族的产业凡是涉及到丝绸买卖的,由于受到秦海龙的冲击,已经基本上快干不下去了。目前足以支撑起偌大家业的基础,仅剩下依托漕运的相关行业了。
得益于当年安家祖上安国的深谋远虑,在家族财力最雄厚的时期将大把大把的银子投进了漕运行业。京杭大运河两岸,有很多安家的驿站和货场,正是靠着这些,才让如今的安深儒能够安心的吃上一口饭。可如今在秦家的冲击下,就连这些长期饭票都快保不住了。
秦海龙不止一次的在公开场合嚷嚷着,让安深儒识相点,早日把大运河两岸的买卖都交出来,换上银子回家安生过日子算了。
而且最近,大运河两岸的驿站和货场不是被人打砸就是收不上银子来。这让安深儒忧心忡忡,可是又毫无办法。
今日一大早,安深儒得到下人来报,说江南税务总督衙门的人来了。
安深儒身着便服来到中庭,他四十上下岁的样子,体型偏瘦,皮肤黝黑,真看不出是个富家翁来。而中庭中等待安深儒的正是魏渊手下的第一智囊,宇文腾启。
两人一黑一白,站在一起也甚是有趣。
“在江南税务总督衙门下宇文腾启。”
说着宇文腾启递过了腰牌。
自从魏渊来到金陵,安深儒就知道了这个税务总督衙门,可他却不知今日为何这个衙门会找上自己。”
“草民安深儒,不知官家来此有何贵干。”
“我听闻安员外祖上家富后喜做善事,兴修水利,资助疏浚了白茅塘,造福一方。”
安深儒没想到税务衙门的人竟然如此清楚祖上的事,顿时心中有了一股亲切。
“大人谬赞了,祖上也是受了乡里不少恩惠,出人头地之后自当要回馈百姓才是。”
听了安深儒的话,宇文腾启微微一笑。
“只是可惜了,没想到安家作为嘉靖、隆庆、万历年间全国十七个首富之一,短短几十年,竟然潦倒成了这幅光景。”
安深儒顿时脸上光火,宇文腾启这分明就是在羞辱他无能。可鉴于晋国公的权势,安深儒忍了下来。
“大人说的是,草民确实没有祖上的能力。但倒也算是撑起了这偌大的产业。”
没等安深儒说完,宇文腾启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安员外真是会说笑。安家哪里还有什么产业,不知你这偌大一词的自信何来?”
见安深儒要反驳,宇文腾启连珠炮似的继续说道:
“安家的丝绸买卖已经所剩不多了吧。依托漕运的货站码头现在也不好干了吧。”
安深儒听罢心头一凛,这些可都是安家内部的经营状况,没想到对方竟然全部都了如执掌。
想到祖上的风光,再联想到当下的窘迫。安深儒顿时没有争辩的心思,他垂头叹道:
“哎,大人说的是。深儒确实辱没了先人的功绩,愧对祖辈们打下的基业啊!”
宇文腾启见时机成熟,不自觉见将语气缓和了许多。
“安员外不必妄自菲薄,安家如今缺的只是一个机遇。机遇一到,几年翻身也并非难事。”
“大人此话当真?”
安深儒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期待。
“我代表税务总督衙门而来,自然不会与安员外说笑,你应该知道税务总督衙门的总督是何人。”
安深儒自然听说过魏渊的大名,见宇文腾起言之凿凿,他也打消了心头尚存的一丝顾虑。
“那大人您尽管吩咐,凡是能用得着小人的地方,深儒自当效犬马之劳。”
宇文腾启听罢点点头。
“那我便说与安员外听了。”
而如此同时,金陵城中的另一位大人物的家中,也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郑芝龙正在同儿子郑森,也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郑成功一起练武。管家进来禀报说:
“老爷,门外有个红毛夷求见。”
“怎么?什么人老夫都见吗?打发他走!”
郑芝龙尽管弃盗从政,可他骨子里的跋扈与野性是消磨不去的。方才说话瞪眼之间,一股杀气吓得管家连忙摆手解释。
“老爷恕罪,那红毛夷有江南税务总督衙门的拜帖,说是奉了晋国公魏渊之命来拜会老爷的。”
“魏渊?”
郑芝龙的脸上缓和了许多,他早就听说过这个魏渊了。只是没想到堂堂晋国公竟然会主动来结交他这个海盗出身的海防游击将军,这倒是令他受宠若惊。
在一旁的郑森也听说过魏渊剿灭罗汝才,锦州大破满洲八旗的传奇故事。心里也很是想结交一番,这下听说是晋国公的人,顿时也来了兴致。
郑芝龙将儿子的反应看在眼中,他轻咳一声道:
“儿子,一会你同我一起前去会客。记住,不要多言。”
“儿子知道。”
“来,替我更衣。”
郑芝龙边更衣边继续说道:
“咱们郑家能从东南沿海不入流的海盗,变成朝廷的海防游击将军。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全赖父亲的功绩。”
“屁话!老子有什么功绩,当年的汪直纵横倭国,万里海疆都得看他的汪字旗行事,可最后呢?还不是被朝廷给咔嚓了。森儿,你要记住。一个人的能耐再大,也翻不了天。只有乘势而为,借风起势,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是,孩儿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