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说话支支吾吾,只是苏细薇如今冷静得可怕,有种被烧糊涂之后的自以为理智。她很快就明白了陈皮的意思,“你是说,让我谅解他们,否则他们就会死?”
这话从她口中出来,陈皮自己听了都有些无地自容。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对女子来说简直是天都塌了,事情才过去一日都不到,他这个时候来找受害者商量这种事,实在是禽兽不如。
只是一堆人命摆在眼前,陈皮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虽然这事怎么看都不仅禽兽不如还毫无可能,但后续怎样做,总之也都不是他的活,他只负责把话带到。
苏细薇捏紧了膝头的布。
陈皮别的事情都想得不差,唯独有一件事弄错了,对于苏细薇而言,发生这样的事虽然极为可怖,却远不至于天塌了。所谓贞操的缺失和肉体的虐待,对她而言,纵使有几分煎熬,也都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她所惧怕的失去一切,这“一切”之中,甚至也并不包括这些东西。
苏细薇眼前又浮现她生母的样子,旧衣破裙,久失打理的头发蓬乱似草,其下是一张能看出昔日姿色却早已在劳作中失去光彩的早衰面孔。她想起自己八岁以前过的日子,连棉被都没见过,家中所有的被褥,都是用稻草填的,遇上总不见太阳的日子,还透着刺鼻的霉味。外婆家里的茅草屋顶,一年四季都总在漏水,一滴一滴,一滴一滴,在她脚边。
……只要荣华富贵不成泡影,只要活着等到东山再起,苏细薇想她大概可以忍受一切暂时的痛苦,压抑全部的委屈愤恨,连刻骨的恐惧,也都可以一一克服。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发抖。
陈皮有些忐忑地看着她,这副神情,想必是气极了要拒绝。
然而苏细薇缓下了这一口气,道:“好的,我可以原谅他们。”
“诶?”陈皮惊了一跳。在看到苏细薇以后,他心里愧疚成倍增长,原本连先前那些话都难以启齿,此时更是完全不指望苏细薇松口,甚至隐约觉得她不愿意原谅才是好的,却没想到苏细薇竟然答应得这样爽快,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陈皮连忙解释道:“苏姑娘,我们使君很向着你,我们也真的只是想征求征求你的意见,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决定,你可千万想好啊,如果不愿意,绝对不要勉强自己。”
苏细薇此时还不知道陈皮口中的“使君”是谁,当下只觉得好笑,这里有谁会向着她?不弄死她都不错了,除了那个没什么用的和尚。她低下头,掩藏眼里的情绪,“嗯……我没有勉强自己,我确实愿意谅解他们,但是,他们要帮我做一件事。”
“那是当然的!”陈皮见此事竟然真的有善了的可能,到底是有几分惊喜,连忙替那些人担保道:“苏姑娘只要肯谅解他们,那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无论提什么要求,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也会逼着他们去做的!”
苏细薇轻轻点点头,姿态十足的婉约,不知不觉就把曾经某些言行习惯捡了起来,“赴汤蹈火倒是不必…但,你们也知道,我是被拐道这里来的。现在,我很想回去。”
陈皮立刻觉得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答应道:“苏姑娘你放心,这件事,我们无论如何都给你办好,一定平平安安给你送回家去,而且这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苏细薇抬眼瞧了瞧他,道:“但,我还有别的要求。”
“请讲!”
“那些人,你们抓起来不曾?”
“苏姑娘放心,犯事的和知情不报的都抓着呢,只等你一句话,你说放就放,你说不放我们就…我们使君就把他们就地处置。”
“既然是这样,便好办了。”苏细薇道:“我需要他们把身上全部的银两都给我,再给我添置一身衣裳首饰,然后,我要挑几个靠得住的人,陪我回一趟家。”
她这话说出来,陈皮就有些不懂了,虽然每一句话他都大概能理解,但这些细致又模糊的要求放在一起,却编制出一种计谋味,陈皮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只能愣愣地看着苏细薇,神色有几分迟疑。
“怎么了,不可以吗?”苏细薇看着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她说话时的声音很轻、语气很缓,十足的似水女子。
陈皮沉默了一下,他想,这么个柔弱姑娘家,即便有些计谋手段,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想必只是想风光一点回到家里罢了。况且此时对那些在案的人来说,破财消灾或是陪个姑娘回趟家,无论哪一件跟被使君就地处死比起来,都完全是小事一桩。他这么一想,立刻便表态道:“苏姑娘放心,这些要求,我替他们答应了。我现在就去办,你是要先休息一下,还是马上动身?”
其实这话本不该问,苏细薇一晚上受了这么大折磨和惊吓,不病个三五天都是命大了,哪有让别人立刻起来办事赶路的?只是陈皮看见她,总想起来使君那一脸淡然地说今天立刻就要启程的表情,这两张绝对不像的脸在陈皮脑子里奇异地重合在一起,他总觉得苏细薇也会有像苏令瑜一样语出惊人的可能,便就这么一问。
他刚问完,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使君决定今日启程,左不过也就这一会儿的事情了,苏姑娘如果还想休息一阵子,我们就留几个人下来陪你,旅店这边的账我们也给你挂够,好吗?”
苏细薇垂眸想了想,道:“不用了,我总之,只需要钱和人,然后…越快越好吧。”
她可不想在苏令瑜占了主场的地方多待,如有可能,她只想在苏令瑜回过神来找她麻烦之前迅速溜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更是二十年都不晚。
忍住,稳住,总有机会的。
听着陈皮连声答应,苏细薇垂眸,语气斯文,“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