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得了吩咐的韩林便跟着伊哈娜去了自家的田间,原本贾天寿也要跟着去,但被伊哈娜给撵了回去。
两个人在晨露当中走着,后面跟着一团蹦蹦跳跳的小黑影,时而去咬虫,时而去扑蝶,看起来好不快活。
惹得伊哈娜不时就要回头去唤它回来。
听着伊哈娜叫那小黑狗“黑呆子”,韩林心中暗自苦笑,她叫我韩呆子,叫狗黑呆子,怎地就成了一对兄弟。
伊哈娜家田在蒲河左岸,是二晌来地的上等的肥田,而对过便是庄子的庄田。
虽然对种田一事韩林不甚知晓,但总归是见过肥猪跑的。
韩林皱着眉头看着歪歪扭扭的垄沟,嘴中喃喃地道:“这地可种的是不怎么样。”
随后又低下身子去用手挖了挖,捧出一片黑土,汉人的血脉觉醒,看着这地就更心疼了。
但韩林其实这确实错怪了,女真人是渔猎民族,对于农耕一事知之不详。
近些年吸收了一大批汉人后还好些,早些年更是随便挖个坑,撒点种子,胡乱地浇些水便不去管了,有的时候甚至收获的还不如撒下去的种子多。
随着与汉人接触益甚,其农业生产也在进步,随着人口的日益增长,努尔哈赤对农耕也愈发的重视,建立了托克索,鼓励开垦,对践踏农田、耽误耕收等事刑之以法。
终归是比蒙元的“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强的太多了。
可惜他们种的地,在已经将庄稼种在骨血里的汉人眼中,仍旧和闹着玩一样。
哪怕,是韩林这个从来都没有亲自上手种过地的汉人。
在家田当中走了一圈,搓了搓手中的黑土,看着面前的平原沃野,韩林既痛惜又悲愤地仰天叹道:“你们把地种成这般鸟样,是要遭报应的啊……”
伊哈娜撇了撇嘴道:“还能怎地,我与贾天寿忙活了两三日才好不容易犁完,播了进去,都快累死了。”
“这两晌来地,你们只用了两三天就种完了?!”
“那是,怎么样,厉害吧?!”伊哈娜插着腰,一脸的骄傲。
韩林跺了跺脚,“这么好的地,你们也不说好好侍弄一番,两天就种下去了,真是糟践!”
伊哈娜这才发现原来韩林不是要夸她。
噘了噘嘴有些委屈:“我又不会,往常都是家里的包衣侍弄,这次也多是贾天寿耕的种的。”
“晚上回去罚他不准吃饭,明年要还敢这么种,就先把他种地里!”
挥手赶开了正在咬着麦苗玩的小黑狗,韩林恶狠狠地道。
韩林又绕着田走了好大一圈,是越看越心惊,嘴里一边忍不住咒骂着“糟践”“浪费”“报应”等等。
“看不出,他连田间的事也懂,还蛮厉害的咧。”
伊哈娜歪头看着韩林生气的样子,嘴角含笑,心中默默地想着。
然而事已至此,已经过了播种的时节,看着垄上稀疏已经破土而出的麦苗,和边上茂密的杂草,韩林只能盼望着后面勤快些,多来锄地保证收成罢。
两人在蒲河边涮了涮脚,韩林看着河面泛起的微波,觉得有些眼晕,连忙回到了道旁,看了看日头,韩林跟伊哈娜打了声招呼,就往前走。
伊哈娜见他去的方向不是村子,而是庄子。
抱起小黑狗连忙跑了上去问道:“你做什么去?”
韩林看了看对岸也正在田中劳作的一众包衣们说道:“还没到晌午,我去庄子请了鸭掌子来,看看能不能让他下午就帮达旦看看腿。”
伊哈娜“喔”了一声,也想着跟着去,但却被韩林以准备为由打发回去。
韩林还想从鸭掌子口里探探风,看看有没有小路可以避开鞑子的视线,为南逃做准备。
这事可万不能被伊哈娜听了去。
到了庄子门口,两个把门的女真旗丁显然是得了库尔缠的吩咐,对韩林也没拦,开门之际,反而对着他点了点头。
“有人就是好办事啊……”
韩林心想。
然而找鸭掌子的事却未能如愿,鸭掌子此时并不在庄子当中,问过高勇才知,鸭掌子要么去山里采药,要么就是去几里地外的庄子市集去掏换药材了。
“小韩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往外跑?”杨善左右瞧了瞧,低声问道。
见韩林过来,几个亲近的兄弟也都围了过来说话,他们这些人昨日刚回来,还未轮到田里的班,因此都在庄子当中。
韩林跟几人挨个打了招呼,但发现徐如华远远地坐在外围的阶上。
“不急,等高大哥,韩大哥养好伤再说。”
韩林偷偷地检查了下高勇和韩总旗的伤势,韩总旗还好,断指处伤口已经愈合,再等些时日应该就会好。
但高勇身上数创,虽然裹了药,但一时半会好不了。特别是胸口那道,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深可见骨,之前鸭掌子也断言,没个百十来日没法痊愈。
这还是不能剧烈运动的情况下,但凡重了累了伤口一撕裂就更加麻烦。
好在韩林也已经给高勇做好了打算,过些时日他就要来组织包衣巡防,到时候给高勇安排个副领队便是,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换班去田里耕作。
将高勇的衣服拉上,韩林点了点头对他说道:“高大哥,待鸭掌子大叔回来,你跟他知会一声,等他空了往乌苏家去一趟,达旦的腿再不治恐有性命之忧。”
这边高勇刚刚应下,那边却听得一声冷哼。
众人转过头去,发现是徐如华。
徐如华也不看众人,嘴里冷嘲热讽地说道:“这般为一个鞑子鞍前马后的卖命,也不知得了什么好处!”
高勇皱着眉头刚要说话。
却被杨善抢了先,他对着徐如华斥道:“徐如华,你怎么跟小韩大人说话呢?!”
徐如华这才转过头对着众人怒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这韩林得了鞑子大官儿的好处,还要帮着鞑子杀汉人,我看呐,他就是嘴上说得好,暗地里怕不是已经打好主意留在这里了!”
“甚么汉人?那些山匪已经不顾女真汉人之分了,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是个活人都杀了,等他们打过来,难道你还要伸着脖子被他们砍不成?!”
高勇对着徐如华叫道,随后又看了看韩总旗。
徐如华早前是韩总旗的下属,那意思不言而喻。
韩总旗叹了口气,又开始和起了稀泥:“各位弟兄,如今咱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外敌当前还要内讧,这可怎生是好?徐如华,你也莫气,小韩大人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要不是他和这几个鞑子大官都攀上了关系,怎有今日庇护咱们几个之力?”
徐如华见大家都将矛头对准了他,冷哼一声,拍了拍屁股,掉头就走。。
韩林知道徐如华是个倔性子,心里认定的,轻易不会改变,要不然也不会至今还记着贾天寿害死陈守印的事。
苦笑一声,韩林向着众人问道:“各位弟兄也是如此认为?”
韩林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高韩杨三人都是立马表态否决。
而郭骡儿眼珠乱窜看过各人的表情后方才表态。
韩林看着徐如华的背影,又用余光扫着神态猥琐狡黠的郭骡儿。
心中暗道——
“不对劲,这俩人都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