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你…… 这么轻易就说出自己被卖掉这种话吗!?”
达马尔惊讶地走上前。我的内心也是同样的感受。
眼前这个开朗地说着话的少女,就好像自己是个物品一样,而且她本人还觉得这很平常,我们对此感到震惊。
“奴隶制度。”
舒尼亚轻声说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舒尼亚若无其事地说着,就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常识,没有一点虚假。反倒是我们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感到惊讶呢,她似乎不理解,我和达马尔一时语塞。
不管这八百年间发生了什么,也许人道这种东西连一点影子都没留下。话虽如此,但考虑到我在这里的原因,就算是八百年前,人道是否真的起作用也很可疑。
我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法蒂玛只是一脸茫然。
一个少女如此平淡地谈论自己被卖掉的事,这个世界让人震惊。这种冲击实在太大了。
我们深刻地认识到这和我们所知道的完全不同。文明、常识,一切都是。
“关于钱的说明这样可以了吗?虽然还有其他种类,但平时用的钱大概就这三种。而且我肚子饿了。”
“啊,嗯,是啊。不过,也只有刚才说的那些难吃的食物。”
“我已经习惯了。”
“那我去拿饭。恭一,你去生火。”
“啊 ——”
“等等。”
舒尼亚的声音比之前大很多,打断了我的话,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我正准备站起来,保持着那个半站不站的姿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先让我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一脸急切地看着我。
“收藏家部队…… 怎么样了?”
因为没人问起,所以我也没说,现在她问到了那些可能是她们同伴的人的情况,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说。原因无疑是我太突然地开始提问,舒尼亚肯定也因为惊愕和恐惧而犹豫要不要问。
也许不应该把这么凄惨的现实告诉这个像孩子一样的少女。但既然她有知道的权利,我决定如实告诉她我所看到的一切。这其中也许也有因为没能救他们而产生的赎罪意识。
“果然…… 只有我们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后面那些四散的人怎么样了,但在那附近没有活着的人了。”
一问才知道,那种大甲虫叫八点毒蜂。
它们是这片荒野中的麻烦家伙。成群结队地行动,是生态系统中的上层捕食者,会攻击并捕食所有动物,一旦发现就会进行讨伐,舒尼亚说道。
本来准备好毒药的话可以比较容易地消灭它们,但这次是突发的追踪行动,没有做这样的准备,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它们被称为清道夫,是因为它们经过之后,动物和人甚至连尸体都不会留下。如果不全部消灭,它们连同伴的尸体也会吃掉。逃走的清道夫如果发现你们不在了,迟早会为了寻找剩下的食物回来。现在没有办法收容尸体,就算简单地埋葬了,它们也会把尸体挖出来。”
舒尼亚垂下眼睛说,在这里埋葬也没有意义。
“还真是攻击性很强的食腐动物 —— 噬尸者啊。”
达马尔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惊讶,还小声嘀咕着说自己虽然不会被吃。考虑一下她的感受,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就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肋骨旁边的地方。
那里只是个空洞,但达马尔还是反射性地呻吟了一声,捂着肚子向后仰去。他要是能演得这么逼真,那为什么还要故意开这种没心没肺的骨头玩笑呢。
“亨梅是个老手,但这次的追踪太冒失了。”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追踪…… 如果不是那些家伙出现,也不会全军覆没。”
我同情地说了一句,但舒尼亚摇了摇头。
“收藏家全军覆没是常有的事。我还活着,你不用在意…… 准备食物的时候打扰你了,对不起。”
“嗯。” 我简短地应了一声。如果她这么想,那我也不再说那些感伤的话了。
舒尼亚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我赶紧准备篝火,达马尔把我们自己留着的一顿饭的食物加倍,分给大家。
虽然还称不上是欢聚一堂,但吃了点东西后,大家终于感觉平静了一些。
不管我和达马尔怎么样,舒尼亚她们所属的部队全军覆没后,却和当初的目标一起围着篝火。虽然不可能完全消除紧张感,但如果能稍微放松一点,那肯定是好的。
大家开始吃这极其简陋的食物。法蒂玛坐在地上,和硬邦邦的黑面包作斗争,达马尔想让难吃的干肉好吃一点,就放在火上烤。
舒尼亚静静地看着这奇怪的一幕。
“恭一,是吧?”
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啊。” 我一边把泡过水的黑面包放进嘴里,一边回答。舒尼亚靠了过来。因为我已经脱下了机甲,她的视线比之前更近了。
本来脱下机甲可以说是不小心。但在吃饭前,最让人警惕的法蒂玛已经把板剑交给了我们保管,再继续警惕也很奇怪。
这对舒尼亚来说,似乎也稍微减少了一些警惕,她的话多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
“什么…… 这么问我也不好说啊。”
这个太笼统的问题让我挠了挠后脑勺。
但看到少女认真的眼神,我稍微往后退了一点,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才好。
全部说出来很难。如果收藏家在收集八百年前的技术和历史,那我和达马尔可以说是活生生的证人。这么快就暴露自己还是太危险了。
怎么问出我们想知道的,怎么透露相应的信息。必须要找到一个好的平衡点,但从她的问题中找不到线索。
看到我很困惑,舒尼亚接着说。
“你们太脱离常识了。”
“说得真干脆。”
“你把活体铠甲叫做机甲。为什么?那个铁箱子是什么?你们不知道钱的事,吃着便宜的肉和面包,却有很多药。药是高级品,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她一连串地问。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太不正常了。
包含了所有这些疑问,然后问你是什么人。
“如果我说我们只是盗贼呢?”
我开玩笑地避开了真相。
但舒尼亚立刻否定了。
“盗贼不可能不知道钱。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会只盯着价值和用途不太清楚的药。他们应该会抢武器、家畜或者食物。”
“难道不能认为我们闯进的地方只有药看起来有价值吗?”
“也不可能。那个软膏明显和一般用草药做的伤药不一样,绷带的质量也高得惊人。这不是普通医生或者药师会有的东西。如果那个软膏是上流阶层的专属医生用的药,从那种地方偷来的话,应该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可以抢。怎么样?”
她指出了我的说法的漏洞。就像在考验我一样,等着我的回答。
我只是随便编了个谎话,她的指摘太准确了,我根本无法反驳。虽然现在还可以随便敷衍过去,但要想摆脱她的追问很难了。
话虽如此,不能因为摆脱不了就说出真相。
“就当我们有很多难言之隐,不行吗?”
“…… 是有不能说的事情吗?”
“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们救了你们,是因为我们觉得如果不了解一些舒尼亚小姐你所说的常识之外的事情,以后生活会很不方便,可以说我们是有私心的。”
在这部分我没有说谎。虽然我们的帮助有点施恩的意思,但对于真诚地回答我们问题的她们,这样做太不厚道了。
现在我们能得到一点信息就不错了。我们去救援的时候她们只是受了轻伤,只是碰巧救了她们而已。
这也只是比随便问路人要好一点,如果能卖个人情,她们就更有可能诚实地回答我们那些不寻常的问题,这只是一种算计。
舒尼亚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把视线移到手里晃动的水上,小声说了一句 “嗯”。
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微微笑了一下,但现在在篝火的映照下,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变化。
“失望了吗?”
我暗示她失望是正常的,但舒尼亚摇了摇头。
“不是。我只是知道现在只能从你们这里得到这些信息。这就够了。”
她的声音稍微明快了一些,把手里咸得难吃的干肉撕成小块放进嘴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能告诉她我们是什么人、处于什么状况,非常丢脸。虽然我们认识还没几个小时,但连相信一个还有点孩子气的少女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苦着脸。
金属杯子里的水映出了我那像吃了苦药一样的脸。
“有问题要问吗?”
旁边又传来声音,我抬起头,舒尼亚一边看着火,一边重复着刚才的话。
声音有点含糊,可能是因为她正在和咬不动的干肉作斗争吧。过了一会儿,她咽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让法蒂回答了。这次我会好好回答。”
舒尼亚用那双像翡翠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看着我。
她的表情虽然有点生硬,但在我看来确实带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