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雪歪着头一瞅,调解室走进一个身高近1.9米的巨汉,穿着便服,胳肢窝夹着一个包包。
那牛所走路习惯性地弓着脖子,庞大的身子前拱像一头晃晃悠悠的大水牛,
牛所,即梅山中心派出所的所长。名如其人,说话像打雷,牛得很。
“他娘的怎么回事。咹?”浑厚的男中音隔着老远都震得耳膜嗡嗡轻响,“怎么又是你?张二毛?!”
“是我哎牛所,不过这次我占着理呢!”张二毛的声音好像没刚才那么硬气了。
调解室内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牛所啊,您来了,哎,领导来了就好,您来评评理儿……
“一个一个来,不要吵!老子听着呢。”牛所夹着包包一直没舍得放下,一边听着小邓和辅警汇报,百忙中还不忘向刑侦办公室回头瞅了一眼。
牛所硕大的眼珠子瞄了瞄白如雪,又冲着老莫挤挤眼,算是打招呼了,然后扭过头专心听取群众情况反映。
“这牛所就是一头大水牛,”白如雪忍不住笑道,“这人去演拳打镇关西的鲁智深都不用化妆的。”
老莫吐出一口烟:“人不可貌相,人家牛所外粗内秀头脑挺管用的。我跟你讲啊,牛所长期和群众打成一片,做基层工作很有智慧,比我这省厅来的可强多了。”
白如雪说:“头一回看到你老莫那么谦虚。”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白如雪看到那牛所手里拿着那叠体检报告出神,一双牛眼直愣愣的。
调解室传来牛所的男中音:“张二毛,你这个屌毛,你爹的这些毛病都得治?”
“没错牛所。”
“没得商量?”
“这个……我爹现在医院躺着,要商量让朱阿贵去商量呗,我还来这派出所干啥?”
牛所沉吟不语……
白如雪旁观这场闹剧早看腻了,转头对老莫说:“我饿了,要吃饭。”
老莫说:“等牛所忙完,晚上一起吃。”
“我要吃这里的炖黄牛肉。”
“有!我请你。梅山的黄牛肉挺有名。”
“我中午才吃一碗面,这会儿都饿坏了,坐在这里傻等都等烦了。”
老莫说:“就你事多,没看见牛所忙着吗?忙完我们就去吃饭,我还想着和牛所喝两盅呢。”
白如雪索然无趣,偏过头去看那调解室的情况,一眼正瞧见牛所亲亲热热地搂住张二毛的肩膀走向隔壁的办公室,看样子牛所要和张二毛单独谈话。
白如雪嘀咕:“这要忙到什么时候啊?这乡下地方的人奸猾狡诈,对付他们太费口舌了。”
老莫说:“放心,牛所有办法。”
白如雪笑道:“他会有什么办法,让我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领头的光头胖子揍一顿,让他老实听话别再耍无赖。”
老莫瞪她一眼:“胡闹。警察这么干和土匪有啥区别?”
办公室隔音不是很好,比邻的墙壁蓦地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然后是“哐当”一声响,可以听到有人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接着传来“呜呜呜”口齿不清的聒噪。细细一听,牛所还在说话,胸腔里发出浑厚的嗡嗡声,也不晓得在和那个张二毛在谈什么。
白如雪哑然失笑,冲着老莫挤了挤眼。老莫装作没看到。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牛所搂着张二毛的肩膀走了出来。
白如雪分明看到张二毛步履蹒跚,捂着肚子,走路趔趔趄趄,脸上极力掩饰着惊恐和不安。
牛所的大嗓门在调解室响起:“听着啊,张二毛的思想工作我刚才做通了。现在我宣布对这次交通事故的处理决定。”牛所平静地看了看众人,“张二毛他爹的伤朱阿贵包治,该多少是多少,那个前列腺和糖尿病不关朱阿贵的事。朱阿贵另外赔800块营养费误工费。”
“这样处理满意不满意?”牛所瞪着大伙儿。小邓和辅警大刘注意看众人的表情。
“牛所,张二毛他爹在医院躺着呢,他那个要住院费的,他要一直住院我就得一直掏钱。”朱阿贵提出异议。
“让张二毛把老头子上好药带回家,住个屁的院住!皮外伤。”牛所说。
众人沉默着,闲汉们看着张二毛。张二毛在牛所的逼视下老老实实地点头:“按牛所说的办。”
“你是发自内心的么?”牛所和蔼地问道。
“是……我完全发自内心。”张二毛瞅了一眼牛所,低下了头。
“噗嗤!”白如雪忍不住笑出声,“老莫,这个牛所就是你讲的‘外粗内秀’,‘和群众打成一片’啊,呵呵。”
老莫严肃地说:“基层有基层的特殊性,解决问题比较直接。你看看,结局还是不错嘛,很公平。”
牛所的声音还在回荡:“朱阿贵,别以为我偏袒你,老子这是秉公办事。你他娘的也是傻逼!你那破三轮我早先就讲过,所里也到处宣传,要买保险买保险,你们不听嘛。要不张二毛他爹在医院躺一年也自有保险公司去料理,跟你毛关系都没有。这次你也吃了个教训吧?”
“牛所讲得对,我得买保险。”
“嗯。讨打吃记就是好的。哎,你们还有意见吗?”
在牛所强大气场的压制之下,调解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出声。
“没意见就滚蛋!老子事情多呢。记住噢,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可不许记恨寻仇噢,要被老子逮到你张二毛打击报复,我扒了你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牛所。张二毛一伙人忙不迭地应着。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张二毛、朱阿贵和一群闲汉消失在门口。
牛所继续训话,对象是小邓和辅警大刘。
“大刘,你跟张二毛一段路,看看他们路上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张二毛是个混子,胆子忒大呢。”
“是,牛所。”大刘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支开辅警大刘,牛所开始对小邓做业务辅导:“看到了没?干调解要善于做思想工作,没错,对混混的思想工作就得像我刚才那样。道理硬,拳头也要硬,那些人吃打不吃劝。你们这些警校生啊,要这样文绉绉地干活,吵架吵到明天天亮都没结果,倒让大刘这些辅警小看你了。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牛所,这样是不是不太……那个,不符合规则,我主要是想和他们讲道理的。”小邓小声地辩解。
“规则?道理?你和老子讲这个?”牛所斜了一眼小邓,“我告你啊,规则就是天底下所有道理的归总,所以讲规则的时候没啥道理可以讲的。他要不认,那你得想法子让他认。”
“老子不是居委大妈,没那功夫闲扯蛋。这里是乡下派出所,是执法机关,老子只要结果。照你这个路数,我这中心所增加几倍人手都不够用。”
小邓不吭声了。
“学到了?”
小邓说:“学到了!”
“你那搏击每天还坚持练练么?”
“练着呢牛所。”
“嗯。”牛所点点头,拍拍小邓的肩:“人家说你小邓长得帅、跑得快、有大爱,是个好警察,可这还不够啊。在我这梅山所你还得加上两条,打得服,镇得住!懂了吧?”
小邓深吸一口气:“我懂了!”
“哎,提醒一下啊。”牛所扭头往门外瞅了瞅,“办事有分寸,可别让人看出来。那边办公室隔音差,注意影响。嗯嗯,当然,我们还是以思想教育为主的。”
小邓呲牙一笑:“明白!牛所。”
……
白如雪似笑非笑地望着老莫,赞了一声:“老莫,真是个有智慧的所长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