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宁眸光一动,两步上前,弯腰拱手道:“回陛下,学生正是。”
殿试之后,她们便是天子门生,未授官时,便自称学生。
皇帝目光沉着的打量着面前的人。
“你很敢写。”
他的声音不大,响彻在大殿内,带着与生俱来不怒自威的气势。
众人心里俱是一惊。
盛昭宁会试的文章早已传遍朝野,许多人都惊诧于她如此直白锋利的文字,更没想到她居然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叱责惩处,反而还高中会元。
眼下殿试文章未出,众人还不知她又写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只是听皇帝这一说,才知道她必定又是一鸣惊人。
“世事之情,如实所述,学生不敢妄言。”盛昭宁跪地道。
皇帝见她如此镇静,言行间没有半点惧色,不由来了兴致,便故意冷了声音道:“你可知有多少人因为你被罢黜落马了?”
果见盛昭宁身形一僵。
魏帝期待着看盛昭宁的反应,却并没有预想中的惶恐不安。
盛昭宁思索对策,很快平静下来。
她俯身叩首,话音一字一句清晰的传来:“陛下仁治,能者居上,庸者自当弃之。”
殿内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魏帝都挑了挑眉。
这句话直白点翻译过来,就是你个当皇帝的干得好,把有能耐的留在朝廷里当官,没能耐的就给撵下去哪凉快哪待着去,省得占着好人位置。
就等同于说她只是个出主意的,真正办事的人是皇帝,但与此同时还不忘夸赞一下皇帝这是仁圣之举,能上庸下,让人想怪罪都无从责骂。
“你倒是个不怕死的。”皇帝给她下了定义。
本是一句足够让人心惊的话,可皇帝的语气中却带着浅淡的笑意,似乎上一刻的冷然从不曾存在过。
盛昭宁依旧伏在地上,没有抬头,“学生只愿政治清明,四海昌平。”
魏帝闻言,大笑两声:“好,好一个政治清明!”
他终于不再掩饰对盛昭宁的欣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我大魏就缺你这样的能才。”
在先前的几次考试中,盛昭宁皆是榜首,若此番殿试亦居首位,便是他大魏开国以来,第一个连中六元之士!
这样的人,纵观古今也难出一人。
而有了这样的人出现,则代表当朝皇帝圣贤治世,恩泽四海,天降文星祥瑞,将来书史之时亦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由此魏帝对盛昭宁便更为青睐,特意扬高了声音道:“宣令,景章十九年,赐盛昭宁为一甲第一名状元。”
说完,魏帝转头看了一眼其余九人,从中择选出两位表现相对优异者点名。
“一甲第二名榜眼,于鸿至。”
“一甲第三名探花,王涿。”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浑身一个激灵,抖着肩膀上前,跪在了盛昭宁旁边,一同叩首道:“学生荣幸之至,叩谢吾皇圣恩!”
魏帝转身坐回龙椅上,鸿胪寺官见一甲三名位次已出,便按接下来的流程准备宣榜。
几人一同退出殿外,鸿胪寺连读三遍一甲姓名,层层传去的声音震荡在整个太和殿前。
盛昭宁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有一种心头巨石轰然落地的踏实感。
两侧禁卫军面色肃穆,四周礼官围绕一旁,新科进士齐聚殿外。她站在太和殿前,明媚的春光落在她的身上,所有的荣耀、艳羡都集于一身,这是独属于她一生中最风光意气的时候。
阶下进士三百,状元仅此一人。
目光绵延至朱墙之上,碧空如洗,云层舒淡。从今以后,她将只能留困于这一方之地,站在权力的最中心处,沉浮斡旋。
——
接完金榜后,礼官取来几朵宫花,分别簪于一甲三名几人的头帽上,随后底下的人牵来三匹御马,这便是独属于一甲三人的殊荣,御街夸官。
盛昭宁骑跨在高马上,春风猎猎,吹拂马鬃飞扬。马蹄踏过宫道,穿过宫门,行至京中最繁华的明熙大街内。
金榜张于街口,早引得半城百姓围观。御马三人行至街上,两侧挤满了前来看热闹沾喜气的百姓,边上的茶楼客栈上更是围满了人。
“快看,那就是状元郎!”
“这状元郎生得好生俊俏,怎么比探花还俊!”
“不知状元郎可曾婚娶,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啊!”
“状元郎看这里看这里......”
道路两旁的欢呼声不断传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盛昭宁的身上,后面的两人则被忽视了个彻底。
更有胆大的姑娘拿着手里的瓜果帕子一股脑的朝盛昭宁身上砸,她不光得承受后面两人哀怨的视线,还要时刻留意四周的动向,生怕自己被不定从哪袭来的果子砸到头。
万鹤楼二楼围栏处,刚好可见御街三人打马而过。
女子凭栏望去,眉如翠羽,秋眸含水,半掩在面纱之下的脸瞧不清样貌,却依稀可见姣好容色。
“今日是殿试放榜?”她的嗓音轻柔绵软,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原本只是觉得无聊来万鹤楼听曲散心,却不想正撞上了此番盛况。
她的目光落在为首那人的身上,高马从楼外经过,恰逢这时马上之人抬眼一望,正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贺穗只觉呼吸一滞,慌忙移开视线,脸色腾的一下泛起薄红,那张不期然撞在眼里的清峻玉容狠狠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偏这时,旁边的侍女笑着答道:“是呢,外头都在喊那状元郎的名字,好像是叫......盛昭宁?”
听到这个名字时,她只觉心头一烫,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盛昭宁......
她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个名字,再度朝下望去时,却只见其一道青松般挺直的背影,处在队伍中央,越行越远。
对于这样无形之中沾染的一桩风流债,盛昭宁自是不知。
长街之上,万人空巷。
盛昭宁终于懂得何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行走在这样明媚的春光下,两旁都是围观欢呼的百姓,所有艳羡或仰慕的目光齐齐投来,这是属于一甲者特有的风光至乐。
游街后,一番浩浩荡荡的庆祝便接近尾声。
周危早已备好车马等待盛昭宁游街归来。
按常理来说,状元归家后家中还要放鞭炮庆贺,大摆宴席,抛洒银钱,好叫周围道贺的百姓都沾一沾喜气。
可盛昭宁是徐州人士,这等场面只有等到报喜官将消息送到徐州时,再由盛家人操办,她在京城则一切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