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可怜的人啊……”温柔的嗓音里带着神圣的悲悯,奇异的五彩双眸流淌出清澈的泪水,薄唇轻抿着……
童磨的声音中带着声声叹息,就像是真的在为眼前之人感到悲伤和痛苦一般。
“这真是连神明大人听了也会感到痛心…残酷的命运给予了你如此惨痛的打击,你却还努力的活着,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事。”
童磨说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神圣的气息。
讲完自己故事的男人惊恐地低头,如同获得神明恩赐一般地伏地,卑微地开口。
“我该如何是好呢……请教祖大人…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吧……”
“好啊,我当然会拯救你,让信徒获得幸福和快乐就是我的使命啊。但神明不能拯救所有人,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如果救赎你,你就会和妻女永远分开,但如果你放弃她们,把她们贡献给神明,你就能得到救赎……”
“凡事都有代价,这个道理你需要明白,所以,你要怎么选呢?”
童磨温柔地开口询问,嘴角的笑容亲和万分。
月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站着,黑眸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眼瞳中沉浮着厌恶和蔑视。
听到男人毫不犹豫选择自己得到救赎的时候……月知道,不管怎么选,男人都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下场。
选择自己,永远和妻女分开…死。
放弃妻女,得到救赎…死。
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
明明都是同样的话,只是换了个方式,愚蠢的男人根本没有听到话里的意思其实都是一样的。
刻着莲花图案的金色桧扇展开,童磨的笑容不掺杂一丝杂质,闪烁着神圣的光辉。
“既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么我就送你前往极乐吧~”
扇子发出细微的金属铮鸣。
跪伏的男人脸上的痛苦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疯狂扭曲的期待。
盯着那神圣不已的温柔面容,下一刻……
从脖子上绽放的血花围绕着他的身体在榻榻米上开出了一圈。
月看清了童磨是怎么出手的。
只是短短一瞬,就切开了男人的脖子……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她也没有闲着,在童磨出手的瞬间便到那对母女面前,用手刀将两人打晕。
没让她们看见男人死亡的惨状。
“咚——”
一声东西砸到地上的闷响在月耳边响起,而后是温热血液在心脏还未停止跳动下泵出的血液,从切面整齐的脖颈间喷涌而出的声响。
异常清晰的喷洒声……
月背对着童磨和那个男人的尸体,脸上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在童磨看不见的地方,右手却不知为什么地握紧了。
“哎呀哎呀~小月月可真是温柔啊。就把她们放在那里吧,我会送可怜的这一家人前往极乐的。”
童磨笑弯了眼,收好了手上的扇子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大量的鲜血在榻榻米上蔓延…血潭上映出童磨朝着衣饰华丽的女子走去的景象。
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童磨从后面轻轻抱住月,弯腰在她额侧轻轻落下一吻。
“小月月不要不说话…我会很伤心的~我只是尽到我的职责,你看,现在他一点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也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他了……这就是我能赐予他们的解脱啊。”
月垂眸,看着蔓延到脚边还在不停靠近的鲜血,眼中光芒起起伏伏。
“童磨,对你来说,人的性命是什么?”
“人的性命不过是很无聊的东西…小月月不这样想吗?你看,人自一出生便在追求虚妄的食物,金钱,食物,权力……因为痛苦而寄希望于根本不存在的神明,人类的性命,本来就是,无趣的东西啊。”
“只要死去,他们就会从这无趣的人生中解脱,再也不会痛苦,也不会再烦恼……善良的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解脱他们。”
“……”
月默然着,然后挣开了童磨环抱住她的手。
“人命……或许如你所说,确实很无聊。”
少女过于冷静的声音在血腥弥漫的房间里缓缓响起。
“明明只要好好地在自己的地方生活到死去就好了……却为了虚幻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踏进寨子……没能走出去,都是他们自己的错……”
仿佛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回忆中,兀自盯着瘫软在榻榻米上的那对母女,看着她们干瘦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月轻声呢喃着。
童磨把月的喃喃自语听了个清楚,愣了一瞬后又笑得灿烂。
“……是的哦,所以小月月只是帮助他们解脱了而已,如果不是心存贪念,渴望得到救赎,他们本来就不用死的,会丢掉性命,完全就是他们自己的错啊。”
他凑到月的耳边轻轻说着。
“所以不要觉得杀掉他们有什么错,我们只是,在帮助他们,因为我们~很、善、良~”
黑暗的背景中,那双冰冷的虹眸下,有着锋利牙齿的嘴咧开了意味深长的弧度。
……
灿烂的阳光被繁茂的树叶所遮挡,只隐隐绰绰地从缝隙间洒下些许刺眼的阳光,耳边响着鸟雀偶尔的啼鸣,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挲声。
白嫩的藕臂抬起朝向天空,细小手腕上的银镯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轻响。
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白嫩,却没有应有的血色,透着苍白和不健康的青灰。
身上衣饰精致却也方便行动,四肢都套着银铃作响的镯,赤足坐在树间的孩童仰头望着可望不可即的天空,静静地又收回了自己伸向天空的手,交握在胸前,抿着淡粉色的唇,低头心事重重。
远远传来的呼喊声打破了女孩身边的寂静。
又来了……
女孩在心中默念。
被拉扯着扔进那个熟悉的地方时,她已经能够做到没有任何表情。
哭泣也好,挣扎也罢,全都是没用的。
毒蝎尖锐的尾针刺进白嫩的皮肤,紧随而来的是蛇牙的撕扯,蟾蜍的粘液,蜈蚣的狠咬,蜘蛛的啃噬……
各式各样的剧毒被注入进女孩的身体,但白嫩皮肤上的淤痕只出现一瞬,而后便迅速地恢复正常。
明显这样的疼痛已然不能再让她有任何的变化。
身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五毒,年幼的她在这个坑里,已经度过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这样子的。
什么是自由?
她在虫堆中扭头,身旁躺着一个身量比她更小的骨骸,密密麻麻的毒物爬过灰白的头骨,朝着她涌来……
她还记得,身旁的人当时和她一起进来时的样子,那个孩子,笑着跟她说,她第一次吃得那么饱,就算马上死掉也不会哭。
可是,她还是哭了。
不止是她,所有人,进入这里的所有人,都哭了。
直到最后,所有声音都消失,只剩下她。
墨瞳中的光芒再也看不见,只留下了一具美丽的壳。
【我就知道这次一定会成功的!果然还是要纯净的蛊族血脉才能承受住这份力量。以后就别再用萝珠去试了,不要浪费蛊床。这个孩子,一定能将蛊族带领到更高的顶点……】
【只要有了失传的蛊术,我们就能保护好自己,也能蛊惑更多优质的容器!告诉全体族人,我们的圣女娘娘成功了,今晚就用上次刚进来的男人做贡品告慰蛊族祖先,圣女娘娘也要好好吃点“东西”才能更好驾驭五毒!】
女人疯狂的声音从洞外传来。
萝珠……猡猪……
珠首……猪首……
在这里,人不能是人。
因为人是猪。
是用来喂饱蛊虫的猪……
可是,你们自己也是人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送进寨和走进来的那些人?
杀害他人而保全自己不受伤害的行为,就一定是对的吗?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呀……
.
月亮刚刚挂上夜空,珠世便揉着太阳穴走出待了两天一夜的工作室。
柔美的脸庞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如雾的紫眸光芒微暗,更加显得那张温柔的脸庞令人怜惜……
食用了储备的人血恢复力气之后,珠世这才注意到房子里过于安静了。
“愈史郎,愈史郎?”珠世连忙唤了两声。
拥有着同样紫色眼瞳的少年很快就推开了房间的门。
“是,珠世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月小姐不在家里吗?”
“……她两天前听您的推荐去祭典后就没再回来…我不能离开这里,不然血鬼术…所以……她的乌鸦已经出去找她……她应该是回鬼杀队……”愈史郎语气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卡顿。
珠世皱眉,目露担忧,“愈史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月小姐她会有危险,是吗?”珠世再次追问。
愈史郎垂下了自己的头,“珠世大人,对不起。”
心中的不安被放大,珠世银牙轻咬,“……是鬼舞辻无惨吗?”
珠世了解愈史郎,他应该是试图去找过月,但是,一定有东西让他忌惮,否则愈史郎是不会让月小姐独自一人一直在外面的。
“不是无惨,但我,我没有能力……面对上弦……”
珠世眼里露出恐惧。
上弦,竟然在这里吗?
一旦被发现,一定就走不了。
可…月小姐她……
“愈史郎,是上弦几,你清楚吗?”
“距离太远了,我没办法确定,只知道是个被称为【教祖】的男人。而且……我有看到…她和那个上弦鬼从一个房间里出来……”
珠世:“……”
.
头猛然一点,月乍然苏醒过来,抬起头迷蒙着眼睛看着四周……
特地装饰过的房间里放着许多精巧的物件,每一样都可堪称艺术品。
因为天气渐凉,所以精致的和屋里也燃起了炉火。
缸一样的炉子里铺上了七分满的白色碳灰,最上面才是燃烧得正旺的炭,这几日听侍奉她的女性说,也可以安装好铁架,在炉火上烧水……
她也只是好奇地多听了一句。
四周安静异常,和屋里只剩她。
童磨不在。
打开拉门看了一眼外面,是临近破晓的时间,但外面的天色仍然还是黑的。
她又在这个房间里枯坐了一整天。
童磨这次好像不打算放她走,所以她完全没办法像上次那样离开,一到白天,房间外面就会有人守着,夜晚虽然没人,但如果她离开,童磨立刻就会追上来的。
倒也不是不能走……只是珠世小姐那边,不能让童磨起疑心。
在这个神社里,从那天她亲眼见到童磨杀人,到她回想起过去的那些腌臜事后,她就不再理他了。
像是累极了一般,对童磨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没有了太大的反应……
他把她安排到这里,遣了个信徒照顾她,至于其他时间童磨在做什么,她都不在乎了。
她需要一点时间静一静。
童磨似乎有感知到,所以没来烦她。
这样子有几天了呢?
月近乎麻木地想,她这样呆愣着在这里,有多久了?
她好像没有具体地在意有几天。
思绪的紊乱渐渐趋于一种麻木僵硬,对于时间的感知已经降到了最低。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般迷茫?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墨瞳中萦绕着的是看不透的迷雾,心中好似有无数的问题,但又无法说出。
就像是在努力地想要将一团杂乱的毛线重新整理出来,却始终找不到关键的线头在哪里。
要是找不到答案,好像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会做出一些十分可怕,万分可怕的事情。
而她一定是不想那么做的。
她从不知道坐了多久的榻榻米上倏然起身,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紧闭脆弱的纸门,冬季凛冽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包裹住她,似乎是想要将她身上的所有温度全都带走一般。
赤足踩在院子里冰冷鹅卵石上的感觉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
可是月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想要搞清楚心里的杂乱。
想要一个答案。
赤着双脚,双手提起银饰叮铃的裙摆奔跑,看似纤弱的身躯灵活地翻过不算高的围墙,运起真气在树木间跳跃和飞速奔跑。
四周过低的气温犹如无物。
可是当她面前突然飘起白雪的时候,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有着泼墨般黑色图案的红色紧身上衣和条纹行灯袴,肩头黑色的披风在身前垂下两条紫色的绶带,头戴着金边莲花冠遮住了头上血一般的花纹,拥有着无垢白橡色头发和五彩双眸的青年笑意吟吟地从面前的树后面缓缓走出来。
指节分明的手里拿着一把折起来的金色对扇,青紫色的尖锐指甲轻轻在扇身轻点。
“你要去哪里呀?小月月~”
甜腻温柔的嗓音带着小小的怨怪,似乎在看不听话的宠物。
而他的对面,艳丽面容冷漠无比的少女,墨瞳盯着面前笑容满面的人,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让开。”
她冷冷道,温度似乎比四周寒冷的气温还要低。
童磨笑弯了眼,将扇子轻轻搭在下巴上,不解地歪头,语调刻意地放缓,“怎么了?小月月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我是知道的,可是……就算是小月月,用这样无情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也是会伤心的……”
“小月月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我哦,我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倾听,所以……乖乖跟我回去好吗?我不想对小月月动粗,但是小月月要是不听话的话……”
空气中金属的铮鸣轻响,虹色的瞳盯着对面冷艳的人,展开的金色扇面上映出青年清俊的样貌。
童磨语气略显无奈。
“就只能动手让小月月听话一些了呢~”
月的神色并没有因为童磨的话而有半分的变化,美丽的面容像是凝结了千年不化的寒冰,只是一眼,就会被冻上视线。
身侧的手指微微曲起,她再一次地重复了自己的话。
“让开!”
童磨轻笑出声,摆起手来,似乎根本没把月的威胁当回事。
“小月月没有日轮刀可打不过我哦~还是乖乖的……啊嘞?”
话说到一半,童磨就自喉间发出了万分疑惑的声调,因为不知何时,他的手背上传来一阵细微的麻,视线微垂,童磨这才发现握着扇子的右手背上有一个极其不显眼的黑点……
而黑点在他看过去的瞬间,便开始在他皮肤之下放大蔓延。
毒…吗?什么时候?
视线再转,童磨身体骤然僵硬。
他虹眸中露出小小的惊讶。
身体也……怎么做到的?
他不由得再将视线放到面前的少女身上。
少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冰冷,赤裸着的白嫩玉足,被寒冷的地面冻得通红。
而后童磨便看见了她身侧微曲的手指。
虚虚半握着,指尖闪着一抹极细极细的亮光……
“哦~真是奇特的攻击手段啊,都没感觉到就被抓住了,小月月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到惊喜……怪不得无惨大人特地要我们对小月月客气一些……”
童磨的眼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指尖上那是什么呢?头发吗?很细呢…伤脑筋。不过也是因为那么细,所以没入我身体的时候我才没有察觉吧?也不痛,哎呀哎呀~这可真是,攻击打到哪里了呢~”
月确认童磨暂时没办法动,往前走了两步,盯着童磨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底,感到无趣极了。
“你最好把你的嘴闭上!”
“为什么,嘴巴长来不就是用来说话的?不过呢,小月月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见,我不讨厌呢。”
童磨笑嘻嘻地没个正形。
月不想再理会,绕过了他,打算走远点再让他恢复。
童磨垂着头,咧开的嘴角笑意未变半分,哪怕动不了,他也没有任何慌张。
“小月月可不能就这样走了哦。”
月刚经过他身边,闻言又是一停。
身体微侧,她斜睨着无法动弹的童磨,冷笑一声,“你觉得你现在可以阻止我?”
童磨没有答话。
月以为他在自说自话,正准备继续赶路,面前不远处却多了个晶莹剔透的……
冰雕。
虽然不过一尺多高,但冰雕上栩栩如生的五官,仿佛缩小版童磨的模样,手中还拿着冰做的扇子。
冰雕动起来的一瞬间,月察觉到不妙瞬间后退,又回到了刚刚的位置。
原先童磨身旁,她站的位置上,被尖利的冰柱所牢牢覆盖住……
冰……果然!
月神色一凛。
童磨仍旧是不能动弹地站在那里,但他身边,却缓缓走来小小的,容貌和他一模一样的冰人。
“血鬼术,结晶之御子。”
放缓的温柔语调里,是难以忽视的冷意……
“真是的,小月月不听话可真是让人头疼……不过,只要把小月月打到濒临死亡,也就知道乖乖听话是很重要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