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人群,向着文衡殿的另一侧走去。
从热闹非凡到骤然收声,叫人内心徒增了一份不安,但紧接着扑鼻而来的檀香味道,又安抚着陶斯言内心的慌乱。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这里是道观,不会有什么问题。
内殿里静悄悄的,与刚才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周围摆放着红色的绸带、天尺和马锣,华丽又繁琐。
然而,在角落里,一只破旧的长柄手鼓出现得有些突兀,鼓面上干涸的暗红色物质仿佛是由墙上油漆流淌下来造成,静静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让人不禁对即将到来的仪式充满了期待与敬畏。
“阿妹,你就在这等我吧。”依姆往前走几步,身影很快融入在了偏殿的昏暗中。
陶斯言看了眼与走廊连接的那片空旷的庭院,目光在四周游走不断。
不远处是几张红梨木做的供桌,上头摆放着金灿灿的神像,长年累月的香火供奉导致边缘处多了点黝黑,但浑身的威严之气丝毫不减。
两旁摆着一些鲜花点心,偶有莲荷清香飘进鼻尖,抬眼望去,一张腾龙画像几乎贴近面前,画中的龙吐出的烟雾缭绕,隐约勾勒出一艘华丽而精致的王船,滚烫的火焰紧紧环绕周边,烫金亮闪得让人无法忽视。海滩旁还立着数道身形被灯光拉扯得变形夸张的人影,众人高举火把,呈现怒相,似是在咆哮,又好似庆贺。
“这是送王船仪式?”陶斯言暗自惊叹。
她抚着相机外壳的手有些蠢蠢欲动,“根据文献记载,闽南一带的送王船仪式三四年才会举行一次,规模宏大,现在看来确实有点名堂……”
殿内转角处的柱子旁,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人影。
他们很快冲出来,围成一个圆圈,手里拿着刚才看见的长柄手鼓,口中吟唱的全是些听不太懂的方言,声音仿佛穿越时空,莫名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不多时,响彻天际的鼓声瞬时响起,那鼓声来得太急切了些,好似千军万马奔涌而来,热切的厮杀战斗场景就在眼前。
高昂的鼓点过后,又是深沉的低鸣。突如其来的震声让陶斯言的耳膜有些发疼。
她用手触碰下耳垂,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却刚好与身后一人撞了个正着,一时不稳,向前扑去,面前供桌上的一大把香火差点就被掀翻了。
幸好来者反应迅速,赶紧上前扶住火炉的把手。
擦身而过的瞬间,一股长期浸染过药材的怪异味道急切地飘进了鼻尖,陶斯言不由得看向了来人,居然是刚才救人的林此霄!
她如同小鹿般水灵的眼睛里满是惊愕。
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不妥,以为陶斯言是被刚才的架势给吓着了,忙站直身子,往后拉开了一些距离。
“没大碍吧?”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突如其来的默契倒是让人多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不知是殿里的香火太呛人,还是敲打的锣鼓太震耳,也或许是对面这个青年身上的药味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陶斯言收起惊慌,迅速恢复成一幅不冷不热的态度。
“嘿,阿妹我回来了。”
去取药膏回来的依姆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脸,笑呵呵地跟陶斯言解释:“刚才遇到几个相识的信客多聊了几句,希望没耽误到什么……”
陶斯言刚摇头表示没大碍,下一刻,耳边的鼓声戛然而止。
几道身影注意到了陶斯言这个生面孔,纷纷怒气冲冲地上前质问:“不知道这里马上要举行仪式了吗?还不快走!”
“难不成你们要惹老爷生气?!”
一连串的质问顿时让气氛变得紧张,身为兼职导游的依姆立即解释道:“阿妹只是跟我来偏殿拿些东西,我们这就要走了。”
殿里的依伯脸上怒气稍减,但质疑的目光仍旧锐利。
有人注意到陶斯言身上斜挂着的富士相机,语气中满是焦急:“她是来偷拍的!”
数道目光重新聚焦在陶斯言身上,空气中的紧张感愈发浓厚,让依姆都跟着有些喉头发紧,掌心多了层薄汗。
“不,我只是看到,这几座殿怕是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而且那供台上的画像应该是在记录‘送王船仪式’……”
陶斯言的寥寥几句,却如同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的红线,让在场的几位长者面色骤变。他们眉头紧蹙,脸上的表情仿佛被乌云笼罩,用一种带着责备和警告的粗哑声音斥责道:“不成不成,这些东西哪里是你能随便拍的,还不快删掉……”
依姆恍如犯下大错,她惨白着脸,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地对陶斯言劝说着:“阿妹,他们说得对,最好还是不要去拍老爷的照片。”
临海一带地方规矩森严,许多人都认为将老爷的照片存在相册里,任由手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是种不恭敬的行为。
“没事,你们可以随意检查。”
陶斯言否认后,直接将相机取下递给身旁人,她内心坦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在等待检验的过程中,还主动解释起来:“之前我陪家人旅游来过一回,现在是来还愿的。”
狭窄的屏幕上快速闪过几张古建筑的轮廓,照片中还附有她的肆意简评与速写,虽然笔触略显粗糙,却巧合地捕捉到了每个宫殿的精髓。
相册最后是张侧影,她站在人群中,目光穿透周围的喧嚣,静静地凝视着庙宇的一个小角落……
眼看误会解除,依姆忙松了口气,“阿妹你莫害怕,大家也没有什么恶意。”她脸上重新露出和煦的笑容,补充道:“文衡殿里待会儿要打三坛哪吒鼓,他们就是在练习这个呢。”
这类涉及文化传承的项目,自然是得严肃认真对待。
可能是想起了往事,依姆带着些许遗憾地说道:“镇上会这些项目的老人走得差不多了,愿意留下来学习的后生越来越少,以后怕是更没人知晓……”
伤感的寒风裹挟着在场每个人,不由自主地,大家的情绪都变得沉重起来。
“听说这总堂附近都要拆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没有的事。”林此霄从众人身后走来,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他将手里的香火慎重地放置在供台上,随后深深一拜,神情无比虔诚。
这话好似一颗小石子被扔进了平静的水潭,激起不少涟漪。
有人对此信服,有人却表示不满,然后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质疑说道:“这种事情哪里能够说清楚,我看你就是故意拖延时间,好和妗婆她们悄悄签合约拿钱走人就是了。”
这样略带深意的话,让空间瞬间变得安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