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昨夜未休息，还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晚云脑子里始终恍恍惚惚的，她甚至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乖乖坐上马车，要去宫里和周穆成亲了。
她昨天回来，一直没来得及见见念儿，询问他的意思，若他知晓娘亲要嫁人，还是嫁给他的叔父，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恨她怨她呢，毕竟在周念的心中，只有林夕才是他爹爹。
还有周夫人，她又是否赞成他们的婚事？按照周穆的脾气，未必会征得母亲的同意。
晚云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眼看着宫门已出现在眼前，她知道，自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婚宴已准备妥当，周穆也满心欢喜地盼着与她结为夫妻，她只能清空脑子，把那些担忧先放到一旁，安慰自己，一切等这场婚宴结束后再慢慢解决。
周穆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向金銮大殿，她能感觉得到他掌心的薄汗，湿漉漉的，带着温热的体温，给人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公主和武阳等在大殿门口，看到两人走近，公主忍不住低头浅笑，偷偷靠近晚云身边，小声说道：“我终于知道周将军为何看不上我了，宋姑娘果真是风华绝代，有倾城之姿，而他们这些在军营里厮混的臭男人啊，一贯就只喜欢长得漂亮的姑娘。”
晚云被她的话逗笑，这个小公主看着只有十六七岁，言谈之间却有种故作老成的姿态，倒显得可爱至极。
晚云忍住笑意，轻声回道：“公主放心，武阳大人是个例外，他最不喜欢的人里，肯定有我名字，这说明他一点不注重外表，是个正人君子。”
公主眸光一闪，转头看了眼武阳，从前总觉得他比起周穆差点意思，心里有些不甘和委屈，今日经晚云一说，她忽然看他顺眼许多，至少在贪恋美色这方面，就比周穆强上十倍不止。
要知道当初她对周穆死缠烂打，以为可以日久生情，赢得周穆的心，甚至在得知周穆有个心上人后，还放低姿态，卑微地提出愿意让他纳晚云进门为妾。可哪知，周穆连句敷衍的话都没有，直言不讳地说不喜欢她，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比起他的心上人差远了，气得公主大哭三天，从那以后，再也没搭理过他。
公主看了看周穆和晚云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一回身也拉住武阳，得意洋洋地高昂着头，抢在前头走入大殿，武阳心中微动，面上竟有些发烫，倒像个娇羞的小媳妇似的，乖顺地跟在公主后面。
他们四人一同跪地叩首谢恩，再聆听小皇帝的祝祷，领受圣上赐婚的懿旨和新婚贺礼。仪式结束后，再入侧殿接受群臣朝拜，并入席开宴。
周穆没有在席间多逗留，只带着晚云，一起向众人敬了杯酒，便拉着她急匆匆地离宫回府，家中可还有一堆宾客等着，他不愿在这里耗费时间，与朝臣们虚与委蛇。
把晚云正大光明地带到所有人面前，堵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们身着红装，共乘一匹白马，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市上，路边百姓投来好奇的目光，认出周穆的人，则在一旁兴奋地朝他们挥手，大声喊叫着，祝福周将军新婚快乐，有些卖小食的摊贩，还笑着抓起铺子里的花生和桂圆，洒向疾驰而过的马儿身上。
晚云乐得咯咯直笑，头一回遇着这么奇怪有趣的婚事，而且还是自己的，她满心欢喜，忍不住拿手肘戳了戳身后的周穆。
周穆胸口发痒，又不敢松开手里缰绳，生怕让她不小心摔下去，他想了想，稍一低头，拿下巴抵在晚云头顶上。
晚云轻轻“嗯”了一声，赶紧缩着脖子躲避，再也顾不上与他打闹，只手忙脚乱地伸手扶住头上沉重的发饰，一脸娇嗔地回头瞪着他。
眼波流转间，他们默契一笑，好似又重回当初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晚云回过神来，转头寻找声音来处，只见前方一片熙熙攘攘，人们在朦胧的白色烟雾中跑来跑去，笑着走进一家酒楼。
晚云愣怔一下，似乎想起什么，她抬头往门匾上一看，“天香楼”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她心中慌乱一瞬，忽然失去理智一般，拉住周穆手里的缰绳，马蹄还未停稳，她便抬腿要下马。
周穆吓了一跳，急忙拽住晚云的胳膊，可她已经滑了下去，幸好周穆那一拽给她借了点力，才没有摔倒在地。
晚云踉跄几下，终于站稳，她几乎一步未停，立马穿过拥挤的人群，直奔天香楼门前。
一个中年男子迎上来，拱手道:“祝贺周将军和夫人大婚之喜！小店今日借这个吉时开张，也算是沾了周将军的喜气，以后将军和夫人来小店吃饭住店，一律免费。”
周穆走过来拉住晚云的手，站在她身后和那人说着客套话。
晚云早已没有耐性听下去，她甩开周穆的手，打断他们的谈话，急切地询问对面的人:“先生可是掌柜的？”
“小人正是，将军夫人可直呼我姓名叶河。”
“叶掌柜，那你们天香楼的东家是谁？”
“回夫人，鄙人既是掌柜，也是这天香楼的东家，三个月前刚盘下这间酒楼，今日才正式开业，以后若夫人能时常来坐坐，小店定会蓬荜生辉。我可是花重金聘请了从前天香楼的老师傅做厨子，主打一个怀旧的菜式和味道，夫人得空尽可以来尝尝。”
晚云满心失落，缓缓垂下双眸，眼中泪水在来回打转，她回身面向周穆，却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周穆双手捧住她的脸，往上一提，让她目视着自己，一脸轻松地笑道：“把眼泪给我憋回去，今日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万一哭花妆容，变成了一只小花猫，待会儿回去可是会被诸多宾客嘲笑的。”
晚云苦涩一笑，不停眨巴眼睛，想努力把泪水收回去。
周穆再次抱她上马，两人一路疾驰，直奔将军府而去。
初夏的风，吹在脸上凉爽无比，晚云眼里的泪随风滑落，消失在眼角，她哽咽着问周穆：“你生气吗？”
周穆笑了笑：“我说过，绝不会和死人置气，你要想他便想，连同周砚一起想也可以，我不生气，也不吃醋，只要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这就够了。”
晚云沉默片刻，又道：“有些事，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趁现在还未礼成，我先跟你交个底，你若反悔，我也不会怪你。何淼说，我的身体已不适合受孕，以后恐怕不能再诞育子嗣。”
周穆淡然道：“我当是多大的事呢，这个我早已经知道，你忘了，何淼可是我的人。”
“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吗？你可是周夫人的独子，她知晓此事，能允许你娶我？”
周穆放低声音，凑近她耳边道：“放心，我给母亲说了，前些年打仗时，我受了腿伤，在男女之事上早已有心无力，生孩子更是不可能了，如今除了你，估计不会有人愿意嫁给我，所以今后母亲问起此事，你可得装得委屈一点，她必然会心疼你感激你，将你视作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那你呢？也不在意吗？”
“我？”周穆呵呵直笑，“我求之不得。既然你无法受孕，那我岂不是可以肆无忌惮地亲近你了？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晚云双颊一红，在他手背上揪了一把，继续说道：“可我身体不好，或许寿命也不长久，娶我进门，难免拖累你，倘若哪天突然撒手人寰了，还得让你伤心伤肝，难过好一阵。”
周穆等了许久，才开口说话：“傻瓜，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你病了，我来照顾你便是，你死了，我也绝不另娶。如果你的阳寿所剩无几，那我更应该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们已经错过八年光阴，我现在一天都不愿再浪费，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晚云眼中泪光闪烁，仰着头靠在周穆肩上，回应道：“嗯，我知道了。若你无怨无悔，我也绝不辜负，这一辈子，我们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