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甘泉宫,阿璀拒绝了跟上来的步辇,只留了两个提着灯笼的宫人在前面引路,边赏月边往春和宫走。
夜晚宫道两侧虽点了些灯,但每盏灯之间相隔甚远,算不上明亮,只能大约看清道路罢了。
不过也因如此,天上的月亮倒是显得更加明亮了。
清冷的月光流泻下来,在深而长的宫道上照出一片清朗的银辉,如一条绚丽的流光锦。
阿璀此刻兴致颇佳,闲庭信步间,也不拘方向,走到哪里便算哪里。
踏着月色缓缓前行,她一向脚步平定,此刻更是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散漫,行动间衣带当风,如镀月色清辉。
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一阵阵浓烈馥郁的桂花香气。
八月的夜晚已然凉快了许多,有隐隐的夜风吹来,迎面的和煦夜风中,卷携的桂花香气似乎也更浓烈些。
“这附近有桂花树?”阿璀停下脚步,左右打量一圈,只瞧见此处高高的宫墙,不由问道。
若是黄栌在此,大约立刻便答了。
但今日跟随阿璀的是贺槐娘,她平素跟在阿璀身边的多,但不常往宫中走动,所以至今还没怎么搞清楚宫中各处殿宇楼阁的布局。
反倒是前面提着灯笼照路的一个小黄门,见没人回答,才躬着身子转过身来,答:“此处是丽景殿和万春殿之间,殿下所说的桂花香,大约是这两殿后面的园子里传过来。那处园子里种了数十株桂花树,都是近百年的老桂,每到秋日便是桂香满园,便是在更远一点立政殿也能闻到。如今正是新桂时节,满宫桂花开得灿烂,尚食局有时候还会来取些桂花酿酒入菜呢。”
那小黄门说得仔细,言语之间不乏谄媚讨好,恨不能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讲给公主殿下听。
阿璀瞧向槐娘,槐娘会意,以略简单而不突兀的语句复述一遍,后询问道:“殿下要去瞧瞧?”
阿璀点头,复瞧向那小黄门:“劳烦你带个路吧。”
那小黄门应诺,引阿璀过去。
还未近前,便觉得那香气越发浓郁,很是沁人心脾。
“趁着这样的好月色,赏赏这不同别处的百年清桂倒也是难得的好享受。”
过了神龙门便是两殿后园,阿璀一眼便瞧见月辉照耀下那数十株亭亭如盖的桂树。
桂树偌大的树冠皆已高过两侧宫墙,树上密密层层的桂花,在月光下如闪着光的碎金。
阿璀渐渐走近,立于小道上,晚风徐徐吹过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接,正好接到了一手细碎的花瓣。
然而举起手,将手里的花瓣凑近鼻子略闻了闻,那香气倒不如空气中的浓烈了。
只是瞧着手里细细碎碎的小花瓣,却越发觉得金黄可爱。
阿璀微微低头,看着园中深入桂花树林的蜿蜒的小路,因树叶太浓密些,里头又不曾有灯烛,所以只瞧见那小路尽头漆黑一片。
她也不走进去了,只沿着桂树林外圈宫墙角一溜走过去,却见桂花铺满了地面,借着月光瞧过去,仿佛一条蜿蜒曲折的金黄的缎带。
瞧着满树的桂花,和随风而落的桂花雨,阿璀忽想起来什么,觉得心下疏朗,好像关于桂花的记忆,都是那样美好的。
阿璀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往上够了够,恰够到挡在跟前的一根桂花枝。
那桂枝捏在手上,只瞧见桂叶层叠的枝头,团团桂花拥金簇玉般挤着。
举目是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低头是小径通幽,桂子浮玉。
正是人间美好事啊。
阿璀本正安心赏桂,身边槐娘却突然敏锐地往桂树林中那条蜿蜒的小路看过去,随即侧身挡在阿璀身前。
“怎么了?”阿璀见她此举,便知道大约是前面有些什么异常,但也不太摸得准。
槐娘微微侧身,比划了两个手势。
大意就是林中有人,殿下小心的意思。
阿璀也奇怪,大晚上的,宫里向来宵禁严格,并不许宫人随意走动,纵然今日是仲秋,或许没往日里那么严格,但各宫的宫人应也不会胆大得此时在这里闲逛。
猜度见,只见桂树林中人影一转,便瞧见一盏四角宫灯,晃悠着明灭的烛火,慢慢靠近。
那宫灯的烛火不算太亮,只照得来人衣摆,青灰色的锦袍,衣角有兰花的绣样。
“谁在那边?”槐娘出声问询。
那边的人好像明显地愣了愣,不过脚下步伐似乎也只有片刻迟滞,随后略照旧前行如初。
那人虽步伐还如方才一般平定,但又好像走得略快了些。
不过时,树影中走出一人,身形颀长。
自树影中走出来的人,最后一步踏入月色,那流辉般的月光便落了他满身。
阿璀瞧着来人,笑道:“未知花下白玉郎,一现惊动金陵人。”
阿璀喜欢美好的事物,而崔寄在她眼里便是美好的事物,幼年时便是,如今也是。
所以她好像总是喜欢以瑰丽的言辞去赞崔寄,然而又觉得再瑰丽的言辞,好像也描述不了他的气质神情。
有时候阿璀觉得,去岁在蜀中时与祖父玩笑时的那句话,好像自己说得不对,对着崔寄,自己应该是再写不了一篇美人赋的。
崔寄提着灯慢慢走上前来,看着阿璀,神情无奈:“你这是要回春和宫?怎么走到此处?”
“我一向就是清闲的,到处乱逛,逛着逛着便走到这里了……这样好的月色若不赏赏岂不可惜?”阿璀站在原地,等他走近,复又笑问,“崔兄长怎么也在这里?前面宫宴已经散了吗?”
“方才已经散了。”崔寄道,“陛下留我说话,让我稍等等,我便在附近走走,恰好走到附近。也是被满园桂子香气吸引,才循着香气走进来瞧瞧的,却不想竟遇到月下‘佳人’。”
崔寄将那“佳人”二字略作停顿,很明显是指代上回她错会的意思,阿璀自然明白他的玩笑,也笑起来。
“阿兄留你说话,为何还要你等他?他这会儿做什么去了?”阿璀问他。
“怀阙先生有事与陛下单独谈,我便避开了。”崔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