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璀复转身朝关渡道:“先生可要去孔庙一拜?”
毕竟如今因身份之变,祖父与阿兄也曾或直白或隐晦地与自己提及,自己从前被关家收养的事情,虽曾随寻回阿璀的旨意昭告天下,但如今祖父既然已在朝,那么便是只为祖父好,也不能过分大张旗鼓了。
她可以照旧与祖父与关家往来,但在朝臣眼中却也不能有过分的亲近密切,所以这其中总需要寻求一个平衡。
有时候她需要做一个为祖父扫绝明面上阻碍的靠山,做一个皇帝陛下与怀阙先生亲近关联的纽带。
但却不能以家人之名,让朝中人以为关家与晏氏皇族有超脱于利益的更亲近的关系。若是如此了,所有人的矛头大约都会指向关家,对关家不好。
而这些时日,阿璀已经寻到了一个相对的平衡。
她与祖父一起的时候,私下里还是会称“祖父”,便是阿兄或者崔兄长在场时,她也不改称呼。
但只要有外人在场,或是在外面的场合,她便只称“关先生”了。
阿璀提议的去孔子庙一拜,本来就在关渡的计划之中。
前两次来得匆忙,都未曾至庙中一拜,今日既然来此,怎么着也得祭拜一次。
自两三朝前帝王春秋两季,都会至孔庙祭拜孔子先贤。
但大渊立朝后,因先期尊儒尊法不定,且头两年忙于诸事,去年又离京了大半年,所以晏琛这位大渊皇帝竟然一次都未曾正儿八经地去祭拜过孔庙。
不过若科举之法定,明年春祭,皇帝陛下也该来此祭拜一回了。
今日不过是寻常的一拜,并无需多少准备,国子监中也早有安排,所以很快便就结束了。
结束之后,有人来寻苗维之,言说讲堂那边有什么事情,苗维之便与关渡告罪先行离开。
关渡直说无碍,让他自便。
待苗维之离开后,关渡忽而看向阿璀:“琢光今日之言行,非吾从前之所见。”
阿璀有些羞赧,问道:“祖父这意思,莫非是我方才之言行有何错失之处?”
关渡却摇摇头:“没有。”
又道:“对苗维之方才的言辞不善,你的态度言辞和举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是我从前并未教过你这些,从前你一向只爱读书研学,只沉心于自己所关注之事,我也由得你去,况且你还小,我也并未觉得需要教授你这些。而今日之所见,琢光变化之大,大约是陛下与崔寄将你教得很好。”
“可是阿兄和崔兄长从没有教过我这些……”阿璀想了想,十分确定道。
“没有教过你这些东西?”关渡觉得不可置信,但转而又笑道,“许是琢光聪慧,有时并不需要他们言辞指引,而你只在旁观察,便能习得了。”
“祖父这话的意思,好似我自回了金陵,竟然近墨而黑了?”阿璀笑道。
“不是近墨者黑。”关渡微微摇头,无奈笑道,“从前你沉醉于治学治民,虽有追求也有远见,但却好像只在于自己的一方之地,你身边往来的人也多是你志同道合的人。除了关氏从前的那乌糟亲戚,你身边的人际关系大多单纯,并不复杂。而至金陵来,无论你愿不愿意,总会有无数人靠近你,这些人总有各自的态度和目的,如何保护好自己的同时拿捏人心,总是你需要学习的一课。所以揣度人心拿捏人心,不管是陛下教授于你,还是你自己于潜移默化中自己悟得的,于你而言总是好事。”
关渡说完,阿璀将他的话想了又想。
忆及自己从前在外行事,和如今在金陵时的行事,好像确实有些许不同。
那些许不同,若非今日祖父点出,便是阿璀自己也未曾察觉到。
但此时回想,好似这点不同当真是阿兄与崔兄长对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
往日里与他们二人一处时,他们论政谈事从不避讳自己,甚至有时谈及朝中官员局势等等还给自己分析一二。
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知晓了许多朝中事,也看懂了他们处理朝中事情的角度和方式。
见得事情多了,知道的事情多了,或许改变便在此处了吧?
不一会儿来了位主簿来给阿璀他们引路,先将他们带至国子馆西边的一处馆舍,这处馆舍一开三间,是为文书馆房。
关渡前两次来此,基本了解了国子监的各官学的制度日常,以及学子来源,学习科目等等,对原先所提的官学学子科举资格试也有了初步的计划。
这计划,还是在方才阿璀所问的国子监试上。
所以阿璀方才问苗维之的那些问题,其实恰好问在了根上。
而今日来此便是打算看看历年的考试卷录,再做详尽的科举资格试的计划。
至文书馆房时,已有两位录事将关渡所要的卷录文书都送了过来。
这会儿文书卷录都送过来,关渡也不需要更多人守着,查阅文书整理记录,只需要一二人便够了,况且还有阿璀在旁协助。
所以最后便只留了一位录事在一旁帮忙做些抄录事,其余人便都被打发了。
今日一整日所做之事,都是在查阅文书和斟酌往年几种卷录的考核方式优劣之处。
在国子监一直待到暮鼓时分,阿璀才与自家祖父离开国子监准备回去。
阿璀看看天色,有些不想回宫了,便耍赖要跟关渡回关宅。
关渡拿她也没有办法,便只能允了她。
所以阿璀很欢喜地以要继续跟祖父议官学试的借口,让随侍回宫传个话,就说自己今日在关宅住,不回宫了。
回了关宅,也不需要府中仆从引路,阿璀轻车熟路很不客气地去早先给自己留的院子,略洗漱一番,才去正院中寻自家祖父共进晚食。
膳房还未将晚食送过来,阿璀便窝在自家祖父的书房,翻腾旁边架子上的书卷。
靠墙的书橱书柜还是满满当当的与先前无异,但关渡近来经常坐的坐席旁边的小边架上,往日常看的籍卷少了不少,更多的却是各色文书手稿。
阿璀忽然觉得,自入了金陵城来,有所改变的何止是自己?
就连祖父,也不复从前山中模样。
祖父不再是单独的文士,而是国之士。
若问阿璀这样的变化是否是好事,阿璀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有丝毫迟疑的。
“在找什么?”关渡自外头进来,瞧见那边正趴在书架旁的阿璀,笑问。
阿璀隐约知道有人进来,遂转过身来:“祖父刚才说什么了吗?”
关渡摇摇头上前去,示意阿璀同坐,也并未重复方才的问题,而是笑道:“今日在国子监看了那许多文书卷册,也有做记录整理,你有何看法?”
阿璀过去坐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回去:“关于国子监官学试,祖父原本应该也已经有了大致的章程吧?”
阿璀觉得自家祖父既然接下国子监官学试的事情,大约也心中有底了。
或许官学试的大致已定,今日翻看文书卷册也只是为官学试的框架,再填补上更多的细节之处,而使之详尽公允。
“其实我觉得,原本国子监的监试便可以看做是官学试的最初形态了。”关渡并不卖关子了,直接道。
阿璀立刻点头,十分赞同:“如今的监试择优而录,以此为选官,但几乎就是贵族荫封子弟中的筛选,对于他们说到底也过于容易了些。而若将监试作为官学试,测试合格者并不是直接授官,而是获得参与科举的资格,与州府试上来的地方士子同科举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