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细想,如今高澄最大的敌人是谁?”
“侯景!”赵贵又是不假思索的答出,此时也想明白的李弼的顾虑。
“即便擒获了侯景,我军想取河南诸州也非易事,反是为高澄除了心腹大患,届时其大军必转攻我军......此计不宜取,直接回绝便是。
另外去信给思政,让他进取颍川之时,小心提防侯景。”
此时王思政已至襄城郡驻守,侯景见李弼等人不能轻易上套,而军报又得梁国羊鸦仁援军已到汝水。
于是假称略地,引军出长社城南撤至悬瓠,与羊鸦仁相呼应。
将颍川空城拱手让与王思政,至此李弼也就引军撤回长安。
知西魏李弼主力军已经撤出河南,侯景也南撤,高澄遂决意先返晋阳着手处理父亲丧葬事宜。
先后召见高德政、唐邕等人至东柏堂后,又传了杨愔入室。
\"遵彦且坐。\"高澄并未抬头,仍自顾着检视陈元康录写各项需要交代的机要。
“谢过大将军赐座!”
“遵彦一向谨慎周详,倒也无需我再多言,待我回晋阳后,太原公就劳卿与德政悉心辅佐。
只是如今我事务繁忙,铨选之事,卿须严加把控,我不过是例行过场。若能得人,这吏部尚书一职,当由卿来担任。”
杨愔抱手应答后,高澄就将陈元康所拟条陈递给了他。
翻过一页,忽见文书中调任燕子献为门下省录事。
此前高洋有意调燕子献至尚书省,他还未上启,不想高澄已经有了安排。
“大将军,这燕子献?”
录事当然不及典签职高,高澄不过想调离燕子献出晋阳,也不知道杨愔为何有此一问。
“有何不妥?”
“也非不妥,先前下官曾想过调他入尚书省!如今依大将军安排便是!”
高澄点了点头,再交代了一句:“这燕子献求的官职,必然胜过他在西边任职的典签,倘若他有真才实干,也可酌情提拔......该交代的也没其他的了,且先退下吧!”
又转向陈元康:“列京畿大都督事务,当条列详实,不得疏略,莫教我家二郎看得糊涂。”
杨愔听了高澄的话,踟蹰间低声说道:“大将军,其实......其实太原公只是寡言少语,为人深沉,倒不需大将军这般操心......”
高澄不由一愣,言外之音也听得明白,缓步间出了席位,近到杨愔跟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遵彦果真识人,吏部铨选之事交托于你令我放心!”
话虽如此,只是他得配合着高洋演好这出戏,总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唱独角戏吧。
转而回身踱步,轻叹一声:“太原公才略深浅,我又岂会不知?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将邺城要务尽数托付于他?”
语气渐渐沉闷:“只是这韬光养晦之术,为瞒过外人,自是有利于父王基业,可若是连我这个兄长也要防备......”
忽然抬眸直视杨愔:“卿既出言警示,往后还望卿替我多留些心思——若他行事尚在分寸之内,便由他去;倘若......倘若他真有什么不轨图谋,还望卿能据实以告。”
最后半句说得极轻,但这炎热季节,杨愔却听得浑身发凉。
他已然卷入这兄弟权位之争的漩涡——自古皇家手足相残的惨剧屡见不鲜,本来高澄根基深厚,不该会将势单力薄的高洋放在眼里?只是高洋这般作态反而为兄所忌!
高澄只觉杨愔能暗示自己,便能委以监视。
“大将军之言,遵彦铭记!”
杨愔退出房门时,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陈元康,这位得高欢父子亲近之臣依旧专注案牍,面上不见半分异色。
待杨愔的脚步声渐远,陈元康立即搁下毫笔,快步走到门前将门虚开一线。
确认四下无人后,他转身时眉头已紧紧皱起:“大将军此举未免......”话到嘴边又压低了声音,“未免太过冒险,这般明目命他监视太原公,若有朝一日人心生变......”
高澄不以为然,自己早早走到前台,根基稳过高洋百倍:“遵彦既好心提醒,我不过顺水推舟,再说,太原公身边之人,皆我一手提拔,元康又何须多虑呢?”
陈元康唇齿微动,终是缄默。
眼下侯景叛势未平,西魏大军压境,大将军本就分身乏术,邺城防务只能委任太原公。
此时若因猜忌而兄弟阋墙,反倒误了大事,也就不再说话。
日影西移,校场上黄土都被晒得发烫。
高澄一行人策近辕门,见一群士卒相围着高喝,也就勒马缓近:
只见高洋正光着膀子混在卒伍之中,与五六个军汉轮番角力。每次被压倒,都笨拙地翻滚着爬起来:“再来!”
高澄隐隐皱眉,须臾又转轻笑,对着左右说道:“我这二弟,倒是与士卒们打成一片”
小兵跑去通报后,高洋一个翻身挣开了束缚,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渍,这才望见不远处高澄端坐马上的身影。
兄弟二人的目光短暂相接,高澄眼中的讥诮分明。
但高洋还是扯出憨厚笑颜,随手接过亲兵递来的汗衫,胡乱往肩头一披,便小跑着迎上前去:“长兄怎么来了?子进想着晚上便是寻您!”
“本想来看子进如何练兵,不料倒见识了这般别开生面的练兵之法。怎样?角力可赢下几人?”
高洋张了张嘴,还未来及得回话,只听‘啪’的一声马鞭。
高澄的一队人马已经驰到数丈外的主帐之前嘘‘吁’。
高洋立刻小跑着追到主帐前,在帐外就扑通跪下,扯着嗓子喊道:“大将军明鉴!子进今晨确实已经操练过阵型,只是下午日头毒......弟兄们实在熬不住,子进才......才......”
帐内传来茶盏重重搁案声响,高洋又忙喊道:“子进知错了,这就去操练!”
说着就要爬起来,透过帐帘缝隙,高澄看见弟弟这般作态,心底来气。
但还是憋过怒气,只是温声说道:“京畿大都督一职已经交给你了,随你怎么操练,先进来!”
此时斛律光听闻高澄巡营,也赶了过来。
高洋步入内室,只见高澄斜倚凭几,侍者执扇轻摇,徐送凉风。
“我在这帐中都热得难耐,放营去漳水边洗洗吧!”
高洋楞了一瞬,随即出帐高呼:“大将军体恤,来人传令——即刻休整,分批至漳水畔洗濯消暑!”
待将士们欢呼着散去,转身时嘴角还挂着笑,又迎面碰上高澄出帐,顿时收了收神。
“走,瞧瞧去!”
高澄一勒缰绳,胯下骏马旋即驰出,斛律光拍马紧随,高洋也忙不迭翻身上马,尘土飞扬间,几骑直奔漳水而去。
临到漳水之畔,夕阳淬出漳水恍如碎金,只见数百士卒赤膊浸在清波中,欢声震天。
有人扎猛子摸鱼,有人互相泼水嬉闹,有甚者直将汗衫当渔网在浅滩围堵鱼群。
水花四散溅起,似撒开一粒粒细碎的焰星。
高澄长舒一口气,命道左右:“你们退下,子进留下!”
听了命令,斛律光等人相继往后退出二十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