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是徒劳的,对方似乎完全读不懂她的抗拒之意。
锁链拖曳的声响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唐玉笺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都能发现少年就站在她身后七步之遥的地方。
一路上,他一直都在跟着她走,也不说话。
唐玉笺忍无可忍回过头。
少年浅褐色的眼瞳让她无端想起刚熬好盛到瓷罐里的糖浆,温润透亮,带着点甜腻的光泽。
他安静得像个影子,近乎乖巧,这副模样倒显出几分惹人怜的稚气。
可唐玉笺仍冷着声音问道,“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少年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他好像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是纯粹被好奇心驱使,单纯地想跟着她。
正好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空气中飘来阵阵异香。
唐玉笺推开雕花木窗,猜出这里大抵是庖屋之类的地方。
临窗的一处地方,满桌珍馐罗列,琼浆玉液灵果仙葩,一看便知是天上才有的仙家之物。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忽然转身扣住少年的手腕,一把将他拽进屋内。
“拿着。”她塞给他一壶仙酿,又推过一碟晶莹剔透的灵果。
对方像是愣住了。
视线垂下,略过灵果仙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两排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好了,拿着东西走吧,别再跟我了。”她松开手。
可他感觉那片皮肤还是能感觉到残留的温热。
少年抬手摸了一下微微皱起的袖口,有些出神。
\"你叫什么名字?\"唐玉笺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方反应却很奇怪,“你要我赐福吗?”
“赐什么福?”她一愣。
“只有祈福之时,才能喊我名讳。”他轻声解释,又忽然道,“你送我东西,那我也赠你东西。”
话音落下,他抬手挽起衣袖。
唐玉笺瞳孔骤缩。
锦衣华服之下,少年纤细白皙的手臂上布满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还未等她回神,他已经表情平静地执起桌上拆骨肉的银刀,手起刀落划开皮肉。
“住手!”唐玉笺眼皮一跳,想要制止他都来不及。
一块犹带体温的血肉被递到她面前,少年神色如常,眼中甚至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类似于羞赧的情绪,“拿去用吧。”
唐玉笺不住倒退,脸色煞白。
“我不要。”
少年困惑地眨了眨眼,又往前递了递,“我赐福予你。”
她胃里翻涌,几乎要干呕出来,连连摆手抗拒。
“我要这种东西做什么……你疯了吗?”
说完再抬眼,却撞进了一双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睛。
他大抵这次明显感受到了唐玉笺的震惊与排斥,山泉般清澈的眼睛涌上被刺伤的失落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块被拒绝的血肉,长睫低垂下去,隐约透出一丝……委屈?
是委屈吗?唐玉笺以为自己看错了。
只是对方的情绪太过浓郁,让她想忽略都不行。
唐玉笺推开窗户,这次少年好像没有了再跟的意思,她心里涌上一丝类似于内疚的情绪,可想了想,怕再惹上麻烦,单手撑住窗棂,轻盈地翻了出去。
临走时不忘顺手拎了瓶瓷壶。
她在这地方做了那么久的苦力,原生应当也在这里做了许久的活计,这点东西就权当是讨些报酬了。
沿着来时的路向外摸索,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终于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茫的山林法场。
她停下脚步,没有贸然踏入。
这里应当仍是天族府邸的范畴,或许是某处被圈占的灵山宝地。
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才堪堪摸到府邸的边界。唐玉笺莫名其妙跑了神,这么大的庭院,怕是仙侍和护院谈个恋爱都能算异地恋。
晚风清凉,天边彩云流转。一直盘旋在府邸上空的青鸟不知何时散了,仙乐也听不到了。
她靠在树枝上,闭着眼睛养精蓄锐,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准备继续赶路,视线一瞥,却发现不远处的山石旁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不知何时又跟来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被缠上了。
唐玉笺顿时太阳穴突突直跳。
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诡异的熟悉感,当年长离也这样跟随过她。
两人身上那种微妙的相似感挥之不去。
非要形容的话……他们都透着一种被长久禁锢后特有的天真与执拗。像是被豢养在封闭环境里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乍见生人,就忍不住围上去的好奇心。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像是得到了什么许可,唐玉笺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只觉一阵风拂过,那道身影便已近在咫尺的地方。
厚重沉闷的锁链在青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仰头望着她。
唐玉笺纵身跃下树枝,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这府上关押的囚犯?他们怎么放你出来的?”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浅褐色的瞳孔如猫般敏感地收缩了一下,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奇怪。
但他还是耐心地摇了摇头。
唐玉笺瞥向他脚踝上的锁链,显然不信。
实在难以想象,这般纤细苍白的少年,是怎么拖得动如此笨重的刑具。
他年纪还是太小,仍透出少年人的纤弱来,皮肤透着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整个人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脆弱又违和。
“你不是囚犯,为什么带镣铐,浑身是伤?”
对方想了想,说,“这是赐福。”
“……”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光在树影间明灭不定。
少年却仍站在原地不动,月光将他苍白的脸映得近乎透明。锁链垂落在地,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唐玉笺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一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他的嘴。
“别出声。”她压低声音警告道,将人拖进一旁的灌木丛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出奇地配合。
被她捂着嘴也不挣扎,只是安静地靠在她身旁,温热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烫过她的掌心。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像会发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是乖巧的小动物。
唐玉笺透过枝叶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
火光越来越近,她能清晰地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
“在继位大典上消失了……”
“坏了天命……”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必须将公子……请回去……”
少年在她怀里动了动,锁链发出轻微的响动。
唐玉笺立刻收紧手臂,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他却只是微微偏过头,用眼神传达着迷茫与困惑,像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躲藏。
同时,这也是唐玉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具冲击性的美貌面孔。
眉骨与鼻梁的线条如被精细雕琢过,骨相隽美,偏生唇色嫣红,肤色瓷白,矛盾地糅合成一种近乎雌雄莫辨的美感。
虽然此刻还带着青涩,却已能窥见日后祸国殃民的端倪。
他面上没有什么恐惧或害怕的表情。
或许当真如他所说,他不是这里的囚犯。
但很奇怪,他身上也没有少年人该有的丝毫鲜活气息,更像一尊悉心雕琢后摆在供台上的玉像。
可能是她探究的目光太过直接,他微微偏过头,耳根漫上一层薄薄的粉红,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似乎想捉住垂落在他腕间的几缕长发。
唐玉笺的指尖顺着他的衣袖下滑。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却又很快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衣袖被掀开,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在暴露在目光下,显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