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辰州,酉山。
“凶手就在堂中!”
忠义堂里群议渐起,众人到底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鲜有惊慌,依旧是从容自若。
“四起凶案,除觉相大师外,其余三起命案的凶手都已查清。滕四衢死在自己儿子、管家和仆从手中,管家不知所踪,滕家二子和仆从已下狱。两个仆从供认,他们原本都是洛阳的富户,被滕四衢骗尽家财,以致家破人亡、沦为贱民,所以卧薪尝胆、伺机报仇。”
“阿弥陀佛。”慧济方丈轻声道。
卓不浪见无人质问,接着道:“齐曜摧残的女子不计其数,他身上刻着上百个女子的名字。江湖中有个传说,用冤死之人的遗物在凶手的胸口刻上死者名字,凶手将业火焚心、永坠无间地狱。正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卓不浪走到三尊面前,拄着手杖道:“罗云让数百户人家骨肉分离,到最后他自己也「骨肉分离」,为数百户人家讨还公道的是忠义堂地牢的四名武役,他们的名字是骆嗣、姚沃、鲍沙、仇云,他们早已将心志藏在了名字中。”
有人低声道:“还真是「我要报仇、杀死罗云」!”
也有人问道:“凶手在哪儿?”
“凶手还没找到。我相信他们行凶之后,混进了送炭送菜的脚夫之中,离开了酉山。”
“好一句「混进脚夫之中离开了酉山」!”又有人出声质问,这次是番帮的任骁:“这样一来,卓巡判不用任何证据就查清了命案,果然是断案如神。”
卓不浪已料到会有人发难,低头略缓了缓,道:“我确实没有证据,恐怕也找不出证据。凶案现场除了凶手故意透露给我们的线索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那么,卓巡判如何缉拿凶手?”开口询问的是庐山派掌门聂孤河。
卓不浪面朝聂孤河,道:“昨日,我曾想禀明武事堂,将所有进出酉山之人记录在案,然后再到望酉坊一一查证。不过现在,我觉得已经不需要了,因为凶手不过是做了我们该做的事。罗云早有「锄奸令」在身,齐曜的所为也足以拿到「锄奸令」,但命案必须要有个交待。所以我们真正要找的是暗中谋划这些命案的人,他们还在酉山。”
“卓巡判如何得知,谋划命案的人尚在酉山?”聂孤河又问道。
卓不浪叹了口气,目光一扫,道:“其实,案子到了这一步,我猜在座的诸位中,有人早已看出死者之间的关联,但却缄口不言;有人早已猜到凶手的意图,但却作壁上观……”
“阿弥陀佛。”出声打断卓不浪的是少林圆智:“卓巡判这么说,可有什么凭据吗?”
卓不浪看着圆智的头,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我猜的,猜也需要凭据吗?”
“人命关天,岂能靠猜,实在是太过儿戏!”圆智厉声道。
卓不浪不理会他,继续道:“缄口不言也好,作壁上观也罢,没人说出来,我可以自己查,就算查不出来,凶手也会自己说出来。因为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在武盟大会之日杀人,就是要将你们不想说、不愿说、不肯说的事公诸天下。”
突然,大堂外响起奇怪的声音:“好个混赖巡判,冒充断案如神,其实什么也查不出来,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唬弄一群自命不凡的人,真是可笑至极!”
众人望向了堂外,堂外并没有可疑的气息,但众人却都感觉到森森寒意,一个身着怪甲的人,一步步走到门外。
那怪甲头顶犄角,眉心处像是水凝成的一般,轻光微漾。臂带利刃,全身呈青黑二色,青色像是壮硕无比的肌肉,黑色密密匝匝,像是密密缠箍的根枝,很像……很像枯荣妖道的左半身。
一想到枯荣,卓不浪心里不由得腾起一股怒火,抓住手杖的右手青筋暴起。
“来者何人?”鲁青初喝道。
“想知道我是谁?你还不够资格。”怪甲人冷声道:“我猜在座的诸位中,有人知道我是谁,但却缄口不言;有人以为我会绝迹江湖,但却大失所望。”
怪甲人故意学卓不浪说话,意在激怒卓不浪。卓不浪被他一激,反倒冷静不少,但鲁青初却是动了真怒,厉声道:“在忠义堂装神弄鬼,拿下!”
堂外武卫四人闻令,拔刀围住怪甲人。只见青影忽闪,怪甲人已将右臂上的利刃送进了右侧武卫的胸口。不到四个弹指,四名武卫全都倒下。
卓不浪不禁暗暗心惊,怪甲人身法之快已在他之上,更可怕的是,他根本感觉不到怪甲人的气息。
堂中不乏三品以上的高手,但没有人先出手,只有鲁青初纵身跃起,长刀出鞘,刀气横劈怪甲人。四个武卫死在他面前,他不得不出手!
怪甲人竟然不挡也不躲,右掌成刀,迎着刀气挥出。刀气结结实实劈在怪甲上,刀气所及,怪甲由青变黄。
鲁青初实在没料到,怪甲人会硬抗「望岳刀」的气劲回击,稍有迟疑,已是避之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后腰处有人轻巧拉了他一把,堪堪避过了怪甲人手刀的劲力。鲁青初转头一看,救他的正是卓不浪。
怪甲人的劲力十分怪异又霸道,虽未打中鲁青初,但力道直轰向鲁青初身后。坐在东面第四位的孟星美,视线刚好被鲁青初挡住,等她察觉正欲起身闪避时,却有人早她一步,将她连人带椅拖后一尺,避开了怪甲人的劲力。
劲力过处,人躲避、物无存,就连玉璇真人也不敢怠慢,起身避过,他身后的围屏被轰得粉碎。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纷纷凝神聚气,堂中立时剑拔弩张。
这时,一只足有半人大的五彩木鸟从人群中飞出,直冲向怪甲人。怪甲人一伸手,抓住了木鸟,木鸟立即散作百余只各色小木鸟,扑到怪甲上,冒出褐、蓝、黑等各色轻烟。
怪甲人不停拍打身上的小木鸟,奈何浑身上下扑附的小木鸟太多,一时之间也拍打不尽。
一老翁随木鸟跃至卓不浪身前,细细查看怪甲。卓不浪认得老翁,正是公输世家的公输尺。
“竟然都没用,这绝不是偃甲术,比偃甲术高明太多!”公输尺喃喃道。
“小心!”卓不浪又察觉到那股怪异又霸道的劲力,忙将公输尺拉后二尺。怪甲人身上迸发出的劲力将身上的小木鸟通通震碎。
怪甲人似乎并不在乎木鸟的侵扰,也未将公输尺放在眼里,一道残影划过,怪甲人已扑向北面的三尊。
慧济见状,不避反进,弓身一掌,正中怪甲人右肋下的黑甲。怪甲人身形顿止,中掌处大片黑甲变白,像是覆上了霜,堂中一切仿佛都凝住……
仅仅两个弹指,黑甲上白霜散尽,怪甲人像是又活了过来,左臂利刃极快地直刺慧济。就在利刃刺出的同时,人群中突如其来的一拳打中怪甲人后背,拳头一隐一现间,犹如天石降临,怪甲人后背青甲俱皆焦黄,猛地撞上围屏,将围屏彻底撞碎。
出手的人自然是沈恬!就在众人凝神观望的两个弹指间,沈恬已从人群中穿出,跃向怪甲人。他不是替惠济解围,只是想试探怪甲,自见到怪甲一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迟早会与怪甲一战。这是他的「元觉」,他相信自己的「元觉」。
方才出手救下孟星美的人也是沈恬!就在孟星美视线被挡的那一刻,沈恬已如脱兔般越过人群,抓住孟星美的椅背。
孟星美当然知道沈恬为何会救自己,昨夜苗若媚已经将沈恬的话告诉了她。她原本还有些犹疑,现在她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犹豫:“我不会欠你人情。”
“我也是。”沈恬沉声道。
不到十个弹指,怪甲人又站了起来,他似乎也不在乎沈恬的一拳,眉心的水凝轻光一闪,双臂用力后张,冲着三尊双掌合拍,劲力爆轰而出,忠义堂里地裂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