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诏捏着信,倏然抬眸看向李未迟。
李未迟把玩着桌上的茶杯,片刻后才说道:
“这信应当不是沈国公写的。”
傅诏那颗吊起的心刚要放下,却听李未迟又说道:
“但灵安寺下的军械,我猜是真的。”
傅诏眉头紧紧拧着,他垂眸复又看向书信上的字迹。
沈士则是翰林院学士,日常负责论撰文史,于是他写的东西不难寻,傅诏见过一次他写的字,而这信上的字迹与沈士则的字看上去无甚区别。
他目光沉沉落在李未迟脸上,问道:
“你看出来这信是假的?是有人想要陷害沈国公?那…五万军械又是怎么回事?”
李未迟面色阴沉下来,声音也冷了许多:
“我欣赏沈国公的才干,但凡他论撰的史书我都看过,他的字迹我说不定比沈临鹤还要熟悉。
模仿他字迹的人应当没有料到,我能看出这信上的字与沈国公的字有细微的差别。
这信确实是假的,不过…”
李未迟眉眼间染上一抹森寒,“陷害…却不一定。”
傅诏将信叠好,递还给李未迟。
五万军械…若是真的,按照律法,沈家…沈家将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而且此事牵连甚广,届时京中必定掀起腥风血雨!
而沈家旧部遍布大庆国各个州郡,若沈家出了事,他们定不会坐视不理,此事将波及整个大庆国!
傅诏的心一下被揪起,他下颚紧绷着,脑海中思绪纷杂。
琢磨着厉忠也该取茶回来了,他忙问道:
“圣上要我如何做?”
李未迟将手中茶杯置于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的目光凝在傅诏脸上,身体略略前倾,沉着声音道:
“暗查。”
-
待沈临鹤与南荣婳到了南地时,春日的暖意已染绿了枝丫,草地上也如同铺了一层细密的绿色毯子。
这段时日他们悠闲自在地赶路,听说哪里风景好他们便去逛上一逛,哪里有特色的美食他们绕路也要去品尝。
南荣婳甚至有一种他们隔绝了京中的种种纷扰,成为了一对普通夫妻的错觉。
若不是沈临鹤每日都要收到一封信件,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撕毁了那信,南荣婳便真的信了。
这一路上,给沈临鹤递信的人有路边的贩夫,有行脚僧人,有酒楼老板,还有花楼的姑娘…
形形色色。
南荣婳此刻终是明白了,为何李氏明明手握大权,却依旧对沈家忌惮。
就连原本同沈临鹤出生入死过的李未迟一旦成了一国之君,也与沈临鹤有了隔阂。
因为沈家若有不臣之心,取代李氏是早晚的事!
而沈家人大义,以百姓为先,不愿家国动荡,于是甘愿辅佐李氏。
可李氏君主若不是个心胸宽广、举贤任能之人,那…沈家的才能只能变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沈临鹤没有同她讲信中内容,她便也没有问,二人吃了南地特有的水果,喝了果茶之后便接着往南荣族地而去。
族地外的密林马车无法通行,二人下了车步行向里走去。
此处大树参天,鸟鸣声不绝于耳,树木密集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林中显得有些阴森。
沈临鹤跟在南荣婳身后,看她纤细的身影在林中穿梭。
她分明不辨方向,却在这密林中犹如一只灵巧的小兽,躲过杂乱的树枝,绕过地上的深坑,坚定地往南荣族地而行。
越往密林深处走,树木越是粗壮、高大,好似这片林地自远古以来便存在了。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南荣婳突然开口道:
“到了。”
沈临鹤抬眸去看,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只见他们正站在一片泛着绿意的宽阔空地边缘,而越过这片空地遥遥望去,木屋高低错落,约有四五十座。
屋前屋后种着各种植物,有的已经开了鲜艳的花儿,还有的架起了一座秋千,摆放着木桌木椅,看上去十分悠闲自在。
只可惜…如今连屋顶上都长了杂草,各处看着破败不堪。
沈临鹤心中一阵痛惜,若南荣婳的族人还在,她应该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生活得很是惬意吧。
南荣婳的脚步只停顿了片刻,便带着沈临鹤继续向前走。
他们穿过空地,经过了几座木屋。
待从一座二层的木屋前走过时,南荣婳停下了脚步。
“这便是我家。”
沈临鹤好奇去看,见这座木屋确实看起来没有那么陈旧,处处打扫得很干净。
沈临鹤看着南荣婳目露怜惜道:
“这么多年,你自己住在此处,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实在是…”
“有,”南荣婳不等沈临鹤说完便打断道,“有鬼。”
沈临鹤一噎,行吧…有总比没有强。
南荣婳没有推门进屋,只停顿了片刻便继续往前走了。
待走过那几十座木屋之后,沈临鹤一下便顿住了脚。
眼前…是如何的场景啊…
一个个小土丘似的坟包延伸至密林边缘,每个坟包前竖立着一块木头牌子。
沈临鹤慢慢向前走,在最近的一座坟头前停下脚步。
他蹲下身去看那坟前的木牌,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
南荣伯俊之墓。
“这是我父亲的墓。”南荣婳清淡的嗓音响起。
沈临鹤一愣,而后他赶紧起身,规规矩矩地拜了拜,即便他知道南荣婳的父母都已经魂飞魄散了。
南荣婳见状心中一暖,她的目光也看向那写着父亲名字的木牌,轻声道:
“那时我还不怎么会写字,好些字是不认识的,父亲和母亲的魂魄便说着,我来写。”
沈临鹤的一颗心闷痛起来。
他实在想象不到,当年只有五岁的南荣婳是如何收敛了一百二十五具尸体,然后抱着那些比她胳膊还要长、腿还要粗的木牌,刻了一百二十五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