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鹤的目光轻轻落在南荣婳的脸上。
她耳后发间的金色步摇正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晃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见南荣婳似乎难以开口,沈临鹤面上露出了一抹柔色,缓缓眨了一下桃花样的眸子说道:
“你还记得你曾说让我相信你吗?”
此话一出,南荣婳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她如何不记得,正琢磨着怎样开口解释,忽听沈临鹤一声轻笑道:
“我相信你。”
只简单的四个字,让南荣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眶微微发热起来。
她轻轻靠在沈临鹤的肩膀上,遮住自己已经通红的眼尾。
事关他的命数,南荣婳本在迟疑如何才能将此事翻篇。
可沈临鹤却只说“我相信你”。
离开万海坡没多久,擎苍鼎中的两枚勾玉已紧紧契合在一起。
沈临鹤垂眸看着鼎中的红色业火,想起那日在马车中,邪物控制着南荣婳的身体,趁他不注意抢走了他的短匕。
那双暗红色的眸子看向沈临鹤时,眸中尽是恨意。
那邪物真真切切想杀了他。
可明明他未曾与那邪物接触过,或者说,他不记得…
那邪物若真是诞生于上古虚无境中,万万年来未从虚无境逃脱过,如何能与自己有深仇大恨?
而那一声“容…”…
沈临鹤眉眼一压,眸中没了方才的柔色。
-
夏意渐浓,宫中的树上也响起了蝉鸣声。
博阳宫的偏殿内,几名官员立于殿中向李未迟汇报着今年各地春种的情况。
因着先前白熙慧插手朝堂一事,李未迟彻查朝中官员,借此该罚的罚,该贬的贬,一时间朝堂来了个大换血,新晋官员大多为李未迟一手提拔之人。
此时,偏殿中人除了一个户部的侍郎,其余全都是曾跟了李未迟多年的自己人。
杜缙站在这几人身后,垂首站立着,有些纳闷春种一事明明与禁军扯不上关系,他却被李未迟喊了过来。
夕阳的光穿过博阳宫雕花的门窗,在大殿深色的地板上缓慢移动着,眼看就要斜斜照射到了墙壁上,光影也慢慢暗了下来,杜缙有些着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殿中的滴漏。
户部之事他从未掺和过,站在此处禁不住神游天外,只偶尔听到一句像是‘圣上德配天地,大庆国海清河晏,今年风调雨顺,必定是丰收之年’的称颂话。
杜缙低着头撇了撇嘴,就算是李未迟亲选的人,能站到这个位置上的,也尽是些颇会阿谀奉承的人。
要让他说,他还真说不出口…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夕阳已落,殿中燃了烛火。
杜缙恍惚间察觉身前的官员们鞠躬行礼,他才赶紧随之弯了腰。
看了看天色,他心中有些焦急,正要转身先行离去,却忽听李未迟唤了他的名字说道:
“杜统领且留一留,朕有他事要交代。”
几名年轻官员从杜缙身旁走过,看向他的目光中或羡慕或嫉妒。
谁不知如今沈少卿在外为圣上巡游各地,傅将军去守了边关,京中圣上面前的红人便只剩了杜统领一人。
可那些人眼中的深意让杜缙忽然觉得有些倦怠。
明明半年前,他们几人还曾秉烛夜谈、配合无间,短短时日便已物是人非了。
许是听到今年收成应大胜往年,李未迟心情不错,面带笑意对杜缙说道:
“我寻你没别的事,留下来一会儿陪我喝一杯,我们两个许久没有…”
可还不待李未迟说完,杜缙便开口道:
“启禀圣上,微臣今晚已有了约。”
李未迟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但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是与刘巡?还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杜缙眉目低垂,看上去十分恭敬,他拱了拱手道:
“回圣上,臣没有心仪的女子。”
李未迟默了默,打趣道:
“前段时日京中选秀,其中不乏高门大户的小娘子,若你有喜欢的,我可以为你牵个线。”
李未迟语气轻松,仿若他们的关系还如以前般,说话间随心所欲。
可杜缙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圣上还是好好挑选,充盈后宫吧。”
察觉到自己语气着实有些冷硬,杜缙补充了一句:
“否则朝上那些老学究该总抓着圣上不放了。”
李未迟面上一松,他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朝杜缙这边走来,却见杜缙抬头瞧了一眼滴漏,低声说道:
“若圣上无事,臣与友人约的时辰到了,臣…”
李未迟起身的动作停在了一半,顿了顿,他重又坐了回去。
望了一眼殿门外的天色,李未迟摆了摆手,语调尽量平稳道:
“都这么晚了,快去吧,莫要让人久等。”
杜缙恭敬行礼,毫不迟疑出了偏殿。
待杜缙一走,一名小太监从殿外走了进来。
这小太监才伺候李未迟没多久,行动言语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龙颜大怒,像砍了上一个名叫厉忠的近侍一般,把他的头也给砍了。
“圣上,酒菜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端上来?”
李未迟的脸上没了笑意,他微微低头,胳膊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整个人看起来很是低沉。
小太监知道圣上心情不好,低着头不敢瞧一眼。
半晌后,才听李未迟沉声道:
“端来吧。”
不多时,几名宫女端着盛着酒菜的托盘鱼贯而入。
十几道各色菜肴被摆放到偏殿后的内间中,另还有几壶以前沈临鹤、杜缙他们几人总爱喝的酒。
命小太监和宫女退下,内间中只余了李未迟一人。
宫女不知情,按照先前的吩咐,酒杯留了两盏。
李未迟看着对面斟满酒的杯子,和空空的椅子,勾唇一笑,叹道:
“早知就搬到院子里喝了,起码还能对饮成三人呢!”
说罢,将对面的酒杯也端到了身前,仰头一口饮下。
不过,因着沈临鹤成婚时他喝得酩酊大醉,让厉忠那奸徒假传圣旨,差点酿下了追悔莫及的大祸。
如今的他,再不敢畅快痛饮了。
-
杜缙从宫中出来,刚上了等候在宫门外已久的马车,一只小手就攥紧了他的衣摆。
垂眸去看,正对上小半妖一张又气又委屈的小脸。
杜缙轻轻揪了一下小半妖毛茸茸的耳朵,然后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把南瓜子。
“这可是我从宫里头顺的。”
小半妖好哄得很,一见那南瓜子眼里便放了光。
天色已暗,马车在街巷中疾驰,过了半刻钟停在了一所宅子前。
宅门口,来旺正翘首望着,见杜缙从马车上下来,来旺忙迎了上去,笑着说道:
“杜公子,酒菜已经摆好了,就等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