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铺头不开门,但梨欣下了一楼才知道这事。
她像往常一样从室内拉起卷闸门准备开档,却忽然发现门口挂了张牌子,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店主有事外出,收档两日”。
不仅如此,家里和工坊里都见不到梨致福的影子。虽然不大情愿,但梨欣还是去找旺子问了原委,这才得知爸爸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要去外地谈生意。
听说一直以来给他供给零件的合伙人想往近年来愈发流行的摩托车上伸手,要研究摩托零件和组装技术,便叫了他和另外一些师傅过去学习。
如果能搞到或者自己产出质量过关的各类部件,合伙人就会叫包括爸爸在内的师傅学着组装,就像以往他提供零件、送来自己家让爸爸装好完整的自行车,再拿去卖了大家分钱一样。
虽然在外人眼里看着是杂牌单车,但有的是人喜欢便宜又能用的东西,销路不比品牌车少。摩托也是如此,在它还是死贵的稀罕货时更是如此。
只要能学到这种技术,拿去卖就是一条全新的财路。
梨致福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前两天收到来信后很快便赶了过去。
之前他听收音机听到北城在今年颁发了禁摩令,虽然这命令暂时还没落到广城,但万一哪天广城也禁了、他还来不及吹这个风口的话未免太可惜。
以前梨欣在夜校放的电影里看过摩托车的样子,偶尔在街上也亲眼见过两回。
它跟自行车一样也是两个轮子,但是被又宽又重的铁壳包裹着,要靠烧油来开。那个引擎转起来吵得堪比打雷,还会像汽车一样放冲鼻子的尾气。
梨欣不大喜欢它,但它确实比自行车快了不止一点半点,还不用费力去蹬,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摩托能有市场……也许哪天自己也要学着修摩托了。
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自己还是先把铺头这点事干好……对了,今明两天似乎都不用开档。爸去外地只需要关后头的工坊,前面的铺头为什么要关?
梨欣不清楚,却也懒得想。他自己说不用开工的,不开就不开。
旺子也没有作什么特别说明,只是让两姐妹不要在她上班时乱跑。她说是她的事,反正她只会在午饭时回来一趟,出去瞎跑一上午妈也不知道。
手握六元巨款,不带着妹妹出去挥霍一通就太憋屈了。
在经过昨晚的斗争后,梨欣忽然觉得自己叛逆了许多;但做出这种决定后,她心情反倒恢复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自由自在的畅快。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放这个假。
把必备品都装进久未使用的军绿色挎包后,梨欣叫醒雨妹,和她分享了早上的事情和出去玩的计划,立刻得到了她的双手赞成。两人带着偷吃般的隐隐兴奋溜出家门,迎着朝阳奔向了几乎没去玩过的城区。
在两天假期里,两姐妹偷偷去了好几个地方,还成功瞒过了妈。
她们去了数公里外的前进路晓港公园,买两根几分钱的绿豆冰棍坐在绿树成荫的云桂桥旁,悠哉游哉地歇了凉赏了花;也去了南华西的骑楼街,看看近代十三行的痕迹;更去了周遭学校的大零食铺,不必细说。
但上位梨雨觉得还是有必要细说一下。
和欣姐跟着她们去公费旅游本来是一件美事,但每当她们买点果干饼糖冰棍之类的零嘴,愉快的旅途便成了折磨。
上位梨雨每每都会望眼欲穿地注视着那些零嘴,但就是尝不到一丁点。
敬缘也没办法,蒿里村搞不到这么多东西捎给她;而上位梨欣的处理方法则简单许多,把妹妹的眼睛捂住就是了。
比起吃不饱的“灶君姐姐”,梨雨最大的关注点倒不在那些上面。她最喜欢的部分是在一天黄昏去了珠水边上欣赏江景。
夕阳照在东边高耸入云的电视塔上,让塔身镀了金般熠熠生辉,正如随波涛浮沉而闪烁光芒的珠水。微风拂过浩阔的江面,拨起层层涟漪拍击河岸;水浪声不甚起伏,在两岸回响了千年的它早已变得沉稳而慈爱。
西边的金轮朦胧了江上的云烟,对岸的高楼大厦也静谧地沉浸于这片昏黄中,安定了心神来迎接夜晚。但它们不会像这边的人家那样早早休息,它们要点亮七色的灯华,在夜晚延续广城未曾断绝的活力。
梨家两姐妹伫立于江边,梨欣的思绪散于江水流往了远方,而梨雨的思想则聚合在了脑中,迸发成了对此等景色的赞叹。
虽然只有六岁,但她仍然受了极大的启发与震撼,以至于回到家后,她连夜用蜡笔画了一张简陋的复刻图。
上面能依稀看出是珠水,也能看出对岸的楼房,更能看出裹在夕阳里的自己和姐姐。
但梨欣只准她贴在卧室里,贴外面会弄脏还会惹嫌。
总的来说,她们这两天过得挺不错。虽然梨欣终究只舍得花一块多买零食,但她这两天的放松感是无价的——她甚至都不想爸爸回来了。
不过梨致福终究在一星期后回了家,钱要继续赚,日子也要继续过。
摩托车的事情不是很顺利,合伙人要花更多时间开拓买零件的渠道、订购生产设备,梨致福能接到相关单子的日期便更要延长。
生活又大致变回了之前那样稀松无奇,只是梨欣对爸爸冷淡了很长一段时间。
唯一还算好的是,梨欣见到他回来后没有像当初那样对他深恶痛绝,只是……还不想和他说工作以外的话罢了。
梨致福对此倒也没有任何表态。
档口的卷闸门收收放放,光阴不知不觉便又过了一年。该上小学的梨雨恰好赶上了义务教育法颁布,爸妈顺其自然地让她去姐姐上过的学校读了书;梨欣又开始每个月偷偷去几回夜校,没有再遇到挫折。
日子就这样徐徐流着,工作学习、吃饭睡觉,再没有别的波澜。
但梨家终究发生了变化,待档口里的梨欣没法再天天逗雨妹玩,平日沉默了不少;她和爸妈也几乎没再主动说过话,家里的气氛比往年冷了许多。
正是上位两姐妹熟悉的氛围,但不像这个梨致福,她们的爸爸直到最后都没有打算改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