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河流的源头了……”
章蔚岚双手叉腰驻足在充满积雪的山巅，这里是Gliese 12b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自然界唯一的光源，便是只有站在这座山的山巅才能望到的，几乎与地平线持平的Gliese 12，在这里，它不过只是在天涯散发着淡淡余光的红球。
耀眼程度，甚至连地球晚上的月亮都不及。它的光芒无法照亮这片大地，仅仅是散发光芒能让肉眼发现它就已经格外勉强了。
“是河流的源头，也是我们的终点。”骆瀚海放下了望远镜，揉着章蔚岚的脑袋，“它们来了。”
河流后半程的数据收集任务比想象中的要更加顺利，由于处在上流的关系，河水的激烈程度远比下游缓和不少。
再加上先前与黄河流域进行了比对，两人后续只要挑拣合适的流域将剩下的30%补上即可，不需要再费时间去做重复劳动。
只见远方闪起了依稀可见的指示灯，以那迟暮的阳光为背景，于漆黑的山岚前飞速向两人这边靠近着。
今天，便是河流数据收集的最后一天，本想着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它们回到信号接收器后来回收，但等待的过程中，章蔚岚总觉得就这么普普通通的结束，太平淡了。
过程中领略了那般惊心动魄，每一次肾上腺素飙升的回忆都令章蔚岚在悠闲中跃跃欲试，至少，他们任务的结束应当是有仪式感的。
距离流速探测仪失而复得的这四十多天来，他们总会将仅剩的两台信号接收器放得离岸边再远些，做好完全的准备，自然也就没再出过岔子了。
章蔚岚朝面前伸出双臂，“来，到姐姐这里来。”
无人机a螺旋桨的轰鸣声随着靠近愈发愈大，最终稳稳地停在章蔚岚的手上后，才终于停止了工作。
悉心揣摩着它身上沾满的砂砾，她将其高高捧起，“这些天来辛苦你咯。”
骆瀚海也成功将无人机β回收起来，看着章蔚岚的模样无奈地笑笑，“最辛苦的明明是星火才对，在你我睡觉的时候，它还得检测两台无人机的正常运行，全天24小时，哦不，26小时无休呢。”
“是是是！”后者轻哼一声，转而对着物联网眼镜道：“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助，星火。没有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地球，真的遥遥无期吧。”
“感谢认可。”
雪山，只有天亮时满眼雪白才好看。
而现在两人所处的地界却没一点光亮，完全给不了人停留在这里的欲望。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啊，一切都结束了。”感受着“腾云”号缓缓升空，看着窗外昏暗的景色飞速变换着，她有些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觉。
三年前答应方泰宁的时候，她对这趟旅途并不抱有什么害怕的思绪。无非是苦一点，累一点，无聊一点。
娱乐方式少一点，吃得差一点，生活水平低一点……
无论在这颗星球上待多长的时间，大部分的精力只要用在科研事业上就好了。
这趟旅途也本该如此，可一路走来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令她此生都无法忘怀的经历。无论是命悬一线的绝处逢生，还是人心的险恶。
如今她已经找回了属于自己曾经的一切，但伴随着的谎言和残忍的真相，已经将曾经那个天真的章蔚岚从她内心深处剥离了。
这就是长大吗？
可她从接受自己患癌的时候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每每回首过往，却总觉得现在才算长大，而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再回头看却觉得现在的自己还很小，还是个小孩儿。
“大海，”思绪中，章蔚岚冷不丁地开口，“我现在，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了吗？”
记得曾经两人共读大学时光时，有一门课叫就业指导。当老师询问学生们未来的规划时，大多数人都回答着自己理想的职业。
当问到章蔚岚时，她却说：“我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优秀的人，那这位同学，对你来讲什么才算优秀呢？考上这座学校，大家已经超越同龄人……”
老师后面的话章蔚岚没再去听，对方显然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她所谓的优秀，不是要去超越谁，成为谁，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发挥出渺小个体对于集体而言最大的作用。
“是。”骆瀚海不假思索地给予了肯定，“你已经用尽全力了。”
“蔚岚，你还是你，但跟之前的你对比，是在不断上升的。我能最直观地感受到你的成长。”
“是啊，”章蔚岚闭上了眼睛，“我又长大了。”
“腾云”号停泊在基地旁，这次章蔚岚不再像先前那样激动地奔出舱门，而是小步慢慢地走了出来。
熟悉的一切呈现在她面前，但此刻心境的变化，也导致了主观上看待事物的目光。
曾经每一次踏足这片土地，章蔚岚内心中都会想着，“我回来了。”
而现在，她的目光中只留下了不舍。自己马上就要跟这一切道别了。每看一眼，都会少一眼。
“蔚岚，”骆瀚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们的所有任务都已经完成了，事实上，要比原计划快了很多。哪怕抛开临时加的河流数据采集，‘绿水青山’计划第二阶段的部分全都是超额完成的。”
“开天”四号的任务只有两个，找到骆瀚海，以及完成第一阶段。
“我们随时，都能回去。”
对比原先计划好的八月份，现在六月份才过去了一半不到。兴许也是老天知道八月份是地球上最热的日子，不太适合欢迎航天英雄回家。
章蔚岚的内心猛地一颤，明明在进行最后任务的时候，每一天都是回家的倒计时。可当任务完成后，却又显得很突然。
在河流旁漫长的日子并没让她做好道别的准备，或许在她内心的最深处，也不想道别。
“先洗个澡。”
章蔚岚回答道，她又一次目视着眼前的绚烂花海，感受着再无负担的清闲，“洗个澡，睡一觉，再慢慢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