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此时正被赵若霞扛着肩膀上,脚步匆匆不知往哪赶。
她还不到五个月大,身上只穿了件睡觉的小里衣,脑袋也光秃秃的没半点遮挡,秋冬交际的夜晚,寒风刺骨,成人尚且受不了,更别提一个没长大的小娃。
一双小脸被冻得发白,鼻尖通红,更让她难受的不是寒冷,而是赵氏抱她的动作,完全像在扛一个货物,脑袋朝地,一不留神就有摔下去的风险。
肋骨位置,疼得厉害,祥云满眼都是泪,却不敢哭出声。
周围的景色在快速变换,路边却没半个行人,她连求救都做不到。
“姐,我不是让你把林老大的儿子偷出来吗,你抱个丫头片子干什么?”
赵若霞吸了吸被冻僵的鼻子,将肩膀上祥云的脸掰到赵二龙面前。
“这丫头可是那老不死的宝贝,为了她,老太婆没少骂我!一想到全家找不到孩子急得要跳脚,我就高兴!”
赵二龙不以为然,掂了掂肩膀上昏睡的外甥。
“行吧,等咱赶到平岭镇,再让老大转卖出去,看眉眼长得还行,到时候卖到窑子里去,先伺候楼里的姑娘,年纪一到送出去接客,也算给你出气了!”
一听侄女要被卖入烟花地,赵若霞脸上没半点不忍,全是憋屈纾解的痛快,从怀里掏出一对金镯子,塞到弟弟手中。
“收好了,这可是纯金的,老婆子偏心眼送给了死丫头,姐帮你偷出来,以后娶媳妇用。”
赵二龙看到金子的瞬间,满脸兴奋,在无人街道上狂叫:“姐,你太厉害了!放心,等找到老大他们,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一定不让你受以前的苦,往后跟着弟弟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想到往后的好日子,赵若霞忍不住咧开嘴笑。
那个家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林老二是个耳根子软只听老娘话的怂货,小儿子天生扫把星,也不称她心意,妯娌兄长个个拿鼻孔看她,遇事胳膊肘往外拐,从来没有把她当亲人。
只有天吉是她的心肝肉,当然要带着一起去享福。
听二龙说,那群人靠着拐孩子,个个都在镇上买了大宅子了,弟弟跟在后面,想来用不了多久也能出师,到时候她们娘俩仆从伺候,吃喝不愁,光想想都能美死。
两人受不了寒风,越走越快,终于在镇上一间能住宿的酒馆前停下。
不同于屋外的寒风料峭,馆内人多热气重,酒气掺杂着汉子们身上的汗味,汇聚成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
就在祥云差点被熏死时,屋外走进来一人,青衣长袍背着药箱,正是保和堂的掌柜。
“小二,来两坛最烈的酒。”
伙计打扮的少年熟练地拎来两坛酒:“王掌柜,店铺要酒我们给您送去就成,哪需要您亲自来。”
王掌柜数了十几个铜板放在案上:“情况急,我自己来更快一些,你家烧酒最烈,用来麻醉再好不过。”
说完,提起酒坛就往外走。
祥云像是溺水的人,偶然间看到能救命的浮木,挣扎着大哭起来,使劲全身力气踢抱着她的赵氏。
赵若霞吓了一跳,狠狠朝她的屁股甩了两巴掌,力道大得“啪啪”作响,吸引来无数酒客的视线,连王大夫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灿灿笑了下:“孩子不听话,闹腾得很,打两下就好。”
酒客中有家里刚生过孩子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瞧见女人怀里的女娃冻得手脚通红,这么冷的天,连个鞋袜都没给孩子穿上。
反观男人怀里的男娃,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两个眼珠子,生怕被寒风吹着。
酒客立刻有些不高兴:“重男轻女也不能拿孩子命开玩笑,瞧瞧你家闺女都冻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是你拐来的呢。”
一听“拐”字,赵二龙神色一慌,连忙摆手:“兄弟说笑了,都是家里亲生的。”
他见肩膀上的天吉有转醒的架势,晃了晃他的肩膀,指着祥云道:“天吉,快告诉那位叔叔,这是谁啊?”
天吉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没睡床上,而是被许久没见的舅舅抱在怀里,愣了一下。
他顺着赵二龙的方向望过去,熟练吐出三个字:“是妹妹。”
小孩子不会说谎,众人这才收回目光,再次端起酒杯喝起来。
王大夫的位置只能看到女娃的后脑勺和小半张脸,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心里想着病人,正准备离开时,女娃哭得越发厉害,扑棱着终于转过头来,跟他对上视线。
阿宝……
他记得那日的老妇人是这么叫她的。
祥云哭得委屈极了,小手冲着王大夫的方向使劲挥舞,被赵若霞强行拽回去,她又挣脱出来。
到最后揪着赵若霞的头发,哭得恨不得要断气。
眼睛一直没从王大夫身上离开,眼眶蓄满了泪珠子,边哭边呛,嗓子都要喊哑了。
往日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会儿满脸都是泪,看得人心疼不已。
赵若霞脸上被扇了好几下,还有好几道指甲印子,更是满肚子火气,死丫头烦死个人,恨不得立刻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还是那种最肮脏下贱的暗场。
她在无人注意的角度,使劲在祥云小腿上掐了一下,本就冻得通红的小脚像是充血一般,红得越发厉害。
王大夫阻止了还要继续搞小动作的赵氏,一把将祥云抢过来,解开肩膀上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那日林家人来送药,他看得清清楚楚,阿宝被家里人宠得要上天,林家绝不可能会任由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娃娃在寒风中夜行,甚至还动手掐她。
眼前两人,绝对有鬼。
“哎?你谁啊?干什么抢我们家孩子!”
赵若霞眼睛一瞪,上来就要动手,被王大夫轻松躲开。
“这不是你们孩子!说!大半夜抱着别家孩子,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