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位于王城的中央,祭台位于宫城的中央,即王皇原来的宫殿上方。
由几根石柱支撑到高空的祭台,周边看似没有阶梯,但其实是有的,只有懂法咒术式的神术巫道之人才能够看到,乃至踏上那段肉眼难以见得的阶梯。而根据每个神术巫道之人的法力强弱,阶梯呈现出来的坚固程度和持续时间,也会有所不同。
几日前,一场莫名的大火将祭台正下方的王皇宫殿烧成了废墟,但是祭台却依旧屹立在那里,祭台下方的石柱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火烧的痕迹。
祭台之上,祭司站在祭台边缘,宽大的衣袍在高空的夜风吹拂之下微微荡漾着,他一双清眸凝视着下方的景象,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他回身,不紧不慢地走到祭台中央。
他双目微阖,银发在身后随着夜风微微飘动着,飞扬起来的发梢反射着清冷而皎洁的月光。
他刺破手指,血滴滴落到祭台上的同时,修长而白皙的手在夜色弥漫的虚空之中划出一道肉眼难以见得的细线,将周遭洄游的夜风悄然分为了两股势力,携着血的讯息在祭台之上盘旋。
在他脚下,自祭台为中心衍生出来的,散发着银白色光辉的巨大法阵,正在整个宫城之内徐徐张开。
向活人冲来的行尸皆在一瞬停止了动作,齐齐望向祭台的方向,刹那间便以极其迅速的速度调转了方向。
——直直朝着祭台冲去!
金晔见状皱起眉头,觉得事情有变,对金煜文嘱咐道:“呆在这里不要动!”
“儿臣明白。”金煜文对自己的父亲说道,在夜幕笼罩的昏暗之下,金煜文和几个慌张的王亲贵族面对着遍布尸体和血迹的街道,心脏在胸口怦怦作跳,他暗自用手扶住自己颤抖不已的双腿。
他毕竟还小,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阵仗。
在祭台下方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行尸,数量庞大,行尸们不断冲上下方祭台的柱子上,围绕着祭台的柱子高高的堆积起了一座座蠕动的小山。行尸互相抓扯着踩踏着,想要顺着祭台的柱子爬到祭台之上,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睁着浑圆血红的眼睛,血盆大口之中传来令人胆寒的嚎叫,盘旋在上方的夜空之中。
已经有几个行尸顺着祭台的柱子,爬到了紧贴祭台的最下方,行尸用血肉模糊的手攀住祭台的边缘,爬到了祭台之上。行尸爬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暗红色的血迹。
行尸在一片夜色的遮蔽下缓缓匍匐着,好似蛆虫一般向前缓慢地爬动着。
祭台之上的人近在眼前,而行尸们却没有立即扑过去啃咬,爬到祭司不远处时,令人胆寒的嚎叫此刻变作了抽噎,已经腐烂的手颤抖着朝祭司伸去——
似乎……在寻求救赎。
祭司张开眼帘,平静地看着满布祭台的行尸。
街道之上空空荡荡,仅剩几个被吓坏的王室贵族在街边躲藏着。
原本在街上肆虐的行尸此刻已经全数奔向了祭台之下。
金晔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快步跑向祭台。
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声,金晔回身看去,金煜文正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金晔见状皱起眉头,正打算数落金煜文为何不听他的话呆在原地,但他刚张口,却发现金煜文看着的地方并不是自己。
而是祭台。
听着满城哀嚎,毒后略带深意地看着城中景象,站在宫城的城墙之上,她妖艳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丝无味的笑意,随后纵身跃到了宫城之外。
金煜文跌跌撞撞地走向祭台,他的半边身体逐渐僵硬,先前被行尸咬伤的手臂已经溃烂,露出了白骨,平日里明澈的眼中呈现出涣散的模样。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父亲,凭借着本能,向祭台的方向走去。
金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以一种行尸走肉的模样,从自己的面前走过。
“文儿……”金晔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金煜文的胳膊。
下一刻,金煜文张开血盆大口冲金晔如同野兽般吼叫了起来,唇角因张口吼叫的瞬间猛地撕裂,混浊的血液从他的口中缓缓流了出来,模样尤为可怖。
金晔错愕地看着金煜文。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死去。
因为、因为他刚才还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同他说话……
从前王宫之中也发生过行尸暴动的事情,但那次,并没有出现被咬伤便成为行尸的情况。
之所以此次行尸数目增长如此之快,如此之多,是因为毒后为了给承肃报仇,下了最猛的毒。
只要被行尸所伤,都将变作行尸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样,极其渴望鲜血和肉体,失去辨别他人的能力,只能一味寻求满足自己欲望的活物。
金煜文瞪得浑圆的眼睛,与那边的行尸没有什么分别,冲金晔吼叫了一声之后,甩开金晔的手,不顾一切地向祭台跑去,好似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金晔此生经历无数沙场,也无数次处在濒死的边缘,但他从未落泪。而此刻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儿子,他的脸上涕泗横流,只能徒劳地跟在金煜文身后跑过去。
“不能去!煜文啊!”金晔看着在自己儿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
金晔跑到了儿子身后,伸出手去。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及到金煜文衣角之时,自祭台上发出一阵滔天的白光!
白光将上方的夜空照得恍如白昼,雪崩般从祭台上倒塌下来,耀目无比的光芒落地之后,如同长尽河的滚滚浪涛般冲刷着祭台之下的一切,将其完全淹没在光芒之下。
在夹杂着光芒的巨浪涌来之际,金晔拼命地向儿子的背影伸出手去。
近在咫尺的金煜文的背影在明亮无比的白光映衬下,只剩下了一抹黑影,随后在白光之中瞬间湮灭。
在一片令眼睛灼热的光芒之中,金晔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光芒之中,那些变作行尸的人停下了所有狂乱的动作,金煜文同那些人站在不远处,缓缓回过身来。
面目全非的脸上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父亲……”
金煜文的声音从他渐渐模糊的身影之中传来。
金晔像是被瞬间抽取了浑身筋骨,软绵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待光芒散尽,面前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
大殿内一片死寂,于方才行尸暴乱之中幸存下来的王室贵族齐聚在宫殿之内,皆是满身血污,有的痛失至亲双眼泛红,有的垂头看地恍若死物,对方才发生的祸事还心有余悸。
负责看守王城城门的将领上前一步,向王禀报。
“今夜有一城外之人潜入城中,身手极其敏捷,臣等无能,合力阻拦都未能将他抓住。但那人的身手和刀法,与妖军中不死之身所为如出一辙。臣怕是不死之身已经潜入此地,才引发了这场动乱,臣愿承担一切罪责……但请王令大祭司对其进行抓捕,在不死之身酿成更大的灾祸之前。”
“酿成这场灾祸的并非不死之身,而是毒后。”王神情平静地说道,两手置于扶手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刚刚从行尸的浩劫中逃离的王亲贵族,“而不死之身现已被封印,毒后也已被收监,众爱卿无需挂心。”
“王所言!实在是叫人难以放心!”一李姓贵族方才痛失爱子,从众多贵族之中走出,言辞激烈地说道,“大祭司从古至今只护佑您一人的性命,您自然无需挂心!可怜我的儿子!我就这么一个独子!原以为搬进这王城会安全许多,谁曾想,还不如留在我原先的居所好些!我的儿子啊!若是这祭司能早些出来制止这些行尸!他就不会死了!”
“大祭司将不死之身封印后,便立即去处理了行尸。”王缓缓说道,“爱卿痛失爱子可以理解,但大祭司在这场祸事中劳苦功高,望爱卿体谅。”
“这东岸之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祭司从来都视人命如草芥!在下体谅大祭司,谁来体谅我那还未及冠便死去的儿子!”贵族义愤填膺地说道,泛红的双眼中不断涌出泪水。
金晔颓废地坐在大殿的一角,听着贵族的哭吼,布满血丝的双目失神地看着地面。
今日凌晨,士兵在收拾街道时,将金晔所乘的马车之中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行李,给金晔送了过来。金晔看到了那大大小小的包裹,不由得鼻头一酸。
那些原都是金煜文为了和父亲安心在宫城之中躲避战乱,仔仔细细地收拾起来的。
而今,他却用不上了。
“那您现在回去还不晚。”勒金着了一身长河地神守的白衣,站在胤书旁边。
他原本是跟随在祭司身边,护祭司周全的神守,如今听命暂时侍奉在真王左右。见贵族屡次对王出言不逊,勒金一股怒气窜上脑门,言辞毫不客气地说道:“来人!将这位贵族送回到他的封地去!”
王抬手制止勒金,眼中黯然,道:“此次祸事,的确是朕的疏忽。”
“那陛下……不死之身的事情如何解决?”方才说话的守城将领闻言,继续说道,“这东岸之人皆知,不死之身乃是桩桩祸事的根源!如只是封印,怕是有朝一日还会出来为祸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