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终究没等来自己的第一场千秋节。
三月底,沈眉庄产下一名女婴,太后取名为静和。
江如吟带领众妃跪在外间,在自个额娘的授意下,几位阿哥、公主均是憋得满脸通红,泪水在眼眶打转。
“......老十四......”
耳边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却始终没听见皇帝的声音。
最终,伴随着一声绵长的叹息声,苏培盛带着哭腔高唱着:“太后娘娘薨了!!”
四月初,太后于鸿慈永祜薨逝。
......
皇帝静静地伫立在太后的寝宫之中,那曾经熟悉的一切如今却透着无尽的悲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太后惯用的熏香气息,可斯人已逝,徒留这冷寂环绕。
他的眼眶泛红,嘴唇微微颤抖着,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被什么哽住,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都泛出了青白之色,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已然消逝的温暖。
缓缓地,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太后曾经常坐的榻前,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曾经的温声细语,好言相劝,或怒骂或哀求都流逝在时间里。旧日的生活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心痛如绞,他终是忍不住,一滴泪悄然滑落,砸在那锦缎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养母,他的生母都一一离开了他的生命,今年他四十二岁,他的生母享年六十岁,他的养母享年二十九岁。
(因皇帝登基年龄下调十岁,太后年龄下调十岁,相比历史太后晚六年去世,所以本文太后享年六十岁。)
比起失去两位皇额娘,更大的恐惧----死亡,笼罩在他的心头,经久不散。
外间门槛旁,弘暄想挣开江如吟的手上前去,却被紧紧拉住。
江如吟无声的朝他摇了摇头,低声吩咐着,“锁春,带弘暄回去,不许他乱跑。”
许久,皇帝一脸憔悴的出来了,盯着江如吟出神。
江如吟拉了拉他的手,“皇上,您劳累了。”
皇帝不答,伸出大掌摩挲着江如吟光洁的脸颊。
“多大了。”
“臣妾侍奉皇上十年,今年二十五岁了。”
皇帝直愣愣地往外走,声音随着风飘入江如吟耳中:“二十五,多年轻啊......”
江如吟平白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肩上披风,小步跑着为皇帝系紧了披风。
皇帝如幽魂般游荡到了武陵春色附近,看着桃花烂漫的岛屿,皇帝极目远眺。
“天甚高,地甚广。人啊,终究渺小。”
江如吟避而不答,“湖边风大,皇上仔细着身子。”
皇帝也是充耳不闻,动了动脚移步到小舟上。
接近了湖中央的岛屿,幽香拂面,大片大片的嫣红水彩色将宫殿庙宇都衬的如画般梦幻。皇帝皱眉注视着,也不知这样的美景有没有入了他的心。
待上了岸,沿路宫人皆是垂首悄无声息的行了礼。
直入桃花坞内部,空荡荡的宫殿里,昔日游龙戏凤镂空雕花的宝榻撤走,换成了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
殿内门窗紧闭,昔日皇后不爱用香,殿内仅用瓜果点缀些果香。如今皇帝一进门就被檀香的袅袅烟雾一呛。烟雾缭绕间,皇后跪在佛前,未梳发髻,头发用木簪绾成了一个低马尾,发丝一丝不苟的贴在脸颊旁,原本保养得当的面容此刻消瘦了许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颧骨显得越发突兀,好似大病了一场般憔悴虚弱。
皇帝走近了些,才听见皇后念念有词的是:“请我佛保佑姑母一路安息,皇上健康长寿。信女茹素多年未得佛祖青睐,余生愿折寿二十年,换夫君平安康健。”
“皇后瘦了。”皇帝轻声感慨。
江如吟不答。
皇帝挥手,江如吟了然退下。
靠近了皇后,皇帝轻声开了口,“你小朕三岁,折寿二十年岂不是少陪朕二十年?”
!
皇后惊讶回首,眼下乌青和眼眶中红血丝在皇帝面前显露无疑。
“皇上...”皇后哽咽的唤了声。
“小宜...”皇帝眼眸深沉,伸手抚摸着皇后脸颊。
这温柔的模样,是皇后无数个日夜苦苦奢求的。
闭了闭眼,清泪滑落脸颊,“臣妾老了,皇上依旧神武不凡。”
皇帝难得软了性子,“你十岁被指给朕,足足小了朕三岁,你若是老了,朕如何神武。”
(历史雍正乌拉那拉皇后雍正九年去世,享年五十一岁,本文年龄下调十岁,此时为三十九岁。)
雍正三年五月二十六日,皇后于圆明园休养。
雍正七年四月十四日,皇后病愈,重掌六宫。
次日,皇帝便病倒了,陈荀几人均说是风寒,可皇帝不仅发热,还呓语不断。皇后衣不解带伺候在侧。
四月二十八,在太后生辰这天,皇帝痊愈了。
“是姑母在天之灵保佑着皇上。”皇后抽泣着说。
皇帝大病初愈,满面病态,“皇后莫哭了,后宫事务繁杂离不开你,回去歇着吧。”
“有芳妃她们,臣妾放心。可无论把皇上交给谁,臣妾都不能放心。”皇后抹着眼泪。
皇帝心中微惊,顿感皇后大不相同了。
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帝欣慰道:“你与从前大不相同,朕心甚慰。”
皇后破涕而笑,回握皇帝的手,枯瘦的手腕露出了一只玉镯,“臣妾想通了许多,能常伴君侧,得见圣颜,臣妾别无所求,哪怕不做这个皇后,只当个宫女也是满足的。”
“你还戴着它。”
“臣妾时刻不敢忘记。”
二十九年前,帝后二人情窦初开。
少年眉目英挺,稳重温和;少女含羞带怯,清丽美貌。
喜秤挑起红盖头,温声细语慰佳人,双双饮下合卺酒,欲说还休许诺言。
一对翡翠玉镯生硬的戴上少女皓腕,少年小心问着疼不疼。
少女红着面颊摇头,少年捧起少女的手认真道:“小宜,原如此环,朝夕相见。”
少年这样说着,紧盯少女的眼睛,少女亦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