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虹在整理卷宗之时,忽然发现,里面有一部分耕地的买主居然都姓薛,而且这些人都居住在族地附近。
“这是……”
薛虹眉头紧蹙,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次日一早,扬州知府照旧过来向薛虹禀报扬州事务,两人相谈甚欢。
扬州知府年约五十上下,看起来和和气气,一副吃亏是福的样子,但却是一个实干派。扬州府地方的一些小的积弊还有小问题,基本都得到了解决。
至于大的问题,那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府能解决的了。
“下官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瞒大人,此前下官等还以为大人年轻,或于治理地方上经验略有欠缺。
今日请教方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昔日甘罗拜卿之才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薛虹面对扬州知府的夸赞没有任何的反应,脸上依旧是公式化的微笑:“本官也不过是借先人智慧罢了,纸上谈兵。
若要真论起治理地方的经验,本官恐怕还不如咱们扬州府随便的一位同知、知县呢。
知府大人,本官昨夜查看了卷宗,衙门处理的结果不错,既妥当,又不失公正。只是……本官在卷宗中看到了一部分薛姓的买家,可是本官的族人?”
“哈哈哈哈!大人千万不要误会,这些的确是大人您的族人,只不过都是合法的买卖,既非强取豪夺,亦非强买强卖。”
薛虹眼底有一丝丝微光闪过,心中已经了然……
……
春风料峭,日光微熹,温暖的光芒透过薄厚不一的云层打在大地之上,阡陌交通的田野上,三五只黄狗成群结队的嬉戏打闹。
村庄屋舍整齐,俨然一副人丁兴旺,团结一致的模样。
村庄中不时传出犬吠声、鸡鸣声,以及朗朗读书声。
学堂外,一名须发皆白,脸上戴着一副老花镜的老举人,坐在学堂门口的一处枯木桩子上,拄着拐杖闭着眼睛听着学堂中稚嫩的读书声,不时跟着摇头晃脑背上几句。
这正是薛氏一族的老族长。
“太爷爷!!太爷爷!!爹让我告诉您,城里衙门传来信啦,说咱们家的薛爷爷从京里回来啦!!现在都到家啦!”
一名四五岁的女童屁颠屁颠的从不远处跑过来。
薛举人听到动静后连忙起身,向着孩童走过去:“老夫的心肝啊!跑慢点!!可别摔喽……”
啪叽!!
打扮的和年画娃娃一样的小家伙不小心摔了一个五体投地,抬起头来,圆溜溜红扑扑的小脸上已经沾满了灰尘。
薛举人吓的连拐杖都扔了,赶紧过去抱了起来:“让老祖宗看看,摔没摔坏??我看你爷爷、你爹这两个小兔崽子是欠收拾了。
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报信呢?真是该打!!”
小女娃虽然摔了个四脚朝天,但不以为然,伸出小短手,拍了拍衣服,然后用牙都没长齐的漏风的小嘴快速的又说了一遍。
“太爷爷,爹说京里的爷爷回来啦。现在就在咱们家!”
薛举人闻言一愣:“京里的爷爷?哪个??”
“就是那个探发啊!这位爷爷看起来好年轻,好漂亮啊!”
薛举人顾不得拐棍,抱起小女娃就开始向着家的方向冲刺。
……
薛举人家的正堂内,薛虹坐在右手上位,左边是薛举人的儿子。
两人正就着薛家的变化,自己这几年庄稼的收成聊的热火朝天。
“咱们家的探花郎回来啦!!?人呢??”
薛举人一进门,便看见了坐在上位右边的薛虹。
但见此人须发乌黑光亮,满头乌发束于乌纱帽内,头顶帽子上的那块玉饰更衬的人如玉石。
嘴唇微抿,一副客气模样,但却红润,眉眼柔和,笑时让人如沐春风,不笑时又自带浓烈的上位者的气息。举手投足间儒雅风流、华贵大气。
薛虹见状起身上前主动搀扶:“族叔,久见了。
一直以来因公事在身,不曾回过族中。如今也是借着公差的机会才能回来看一看。
是以未曾来得及提前通报,还望族叔不要怪罪。”
薛举人看着面前的薛虹,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这是俺们老薛家的孩子!!瞧瞧什么叫读书人!!
你们这个家里出个秀才,那个家里出个举人的!
吹牛逼呢!这叫探花!你们谁家里出过?城里人咋滴?城里人你们家里也没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景……”
“族叔还像信中一样,称呼我为景瑜便是了。”
“好好好!景瑜你不知道,自从你考上探花之后,咱们族里也沾了你文气的光,这十多年里出了一个秀才,好几位童生了。
这不,今年又有几个童生的孩子要下场,保不齐族里就又多了一个秀才了!”
看着老族长激动的模样,薛虹心底一阵好笑,但又能理解。
对于薛老族长而言,家族兴旺,或许就是他这辈子最渴望的成就吧。
“那个有庆啊!别傻坐着了,吩咐你媳妇去杀只鸡,再买条鲤鱼回来……再去城里买两坛子好酒!!
对了,再去祠堂里准备一下!景瑜回来了,要开祠堂,让祖宗们瞧瞧咱们薛家的好儿郎!!
景瑜啊,回来都回来了,要是不耽误公事的话,今天就在族里留一晚上,明天再走,如何?”
薛虹沉吟片刻,唇间勾起一抹笑容:“如此,便叨扰族叔了。”
“唉!唉!唉!不叨扰,不叨扰!”
“叔父,今日侄儿回来除了祭拜先祖外,还有一事,详情听说……”
薛举人听罢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还有这样的事情?!这群鼠目寸光见钱眼开的家伙!!景瑜你不必担心,此事今夜老夫便给你个交代!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群兔崽子拖累了景瑜你!”
见自家老族长如此深明大义,薛虹也倒松了一口气,准备许多的话反而省下了。
“叔父,侄儿虽是京官,可到底年轻,不过是仰仗陛下厚爱,以及祖宗庇佑罢了。
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嫉妒也好,羡慕也罢,盯着侄儿的人数不胜数。盼望我从上面跌下来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若非族中有叔父这般明事理的长者,必要之时侄儿甚至打算分族另起一脉……”
“景瑜不可!!事情还没到这般田地!”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薛虹自然不会另起一脉。
薛氏本就是小族,如今薛虹身处高位,突然自起一脉,难免有不好的流言蜚语产生。
薛虹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俱是一千两的面额:“叔父,这里是两千两的银票。便放在族里的公账上吧。
凡族人所得偏财、快财及歪财等,还请叔父勒令其尽数还出去。
还请叔父规定,凡在族学进学,享受公账补贴、救济的生员家中,人均田亩不得超过二十亩。
此外,对于还请族叔重新修撰族规,以此约束族人,整顿族风。”
“这是自然。”
当日夜里,薛虹同薛举人根据老版族规,又增添了几条。
于个人:
小事勿纠结,大事必三思;言语需谨慎,出口留三分;事以密成,言以泄败;贫莫断书香,贵莫贪贿赃;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施惠勿念,受恩莫忘;处高思退,落谷唯攀
于家庭:
娶妻娶惠,勿娶财颜,嫁女择贤,莫恋富贵。
长幼尊卑有序,却不可愚孝。家贫仰宗贫,家富惠宗族。开义塾、置公田,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家有余庆者,需岁资饥贫,以修德养福享,如此方可使子孙行事得福用。
于国家:
执法如雷,守法如山,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为官时怀仁慈一念,百姓受惠十分。
利在己身,虽千斤之重甚谋。利在天下,虽毫厘之差必较。
庙堂之高,不正难处。草堂虽低,行卧逍遥。
大智兴邦,常集众思广议;大愚误国,应明辨是非。
富贵传家,三代而止,诗书传家,五代有终,耕读传家,十世有余,道德传家,历百世可存也。
今草创家训族规,凡后世儿孙务必遵守。若有良言亦可后附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