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9年,6月。
国尉屠睢率领援军三十万,南下西瓯。
“屠将军,终于等到你了。”
屠睢仅仅是瞥了眼两人,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连最基本的回礼礼仪都没有。
“陛下说了,你们两个年轻人经验不足,特派老夫前来。”
“要我说,攻打百越如此重要的战事,就不应该安排毛头小子!”
“害得数十万秦卒,惨死他乡。”
白辛云和王贲两人的眼睛似乎能冒出火来,你个老匹夫什么意思?
看不起我们是吗?
没错,我们两人是年轻一些,但你不能抛开事实不谈啊?
真以为百越有这么好攻下的吗?
哪怕是他们的父翁亲自前来,怕是也会损兵折将。
王贲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在此刻爆发出来。
“屠将军,你是认为,我们二人无能?”
“不是我认为。”屠睢淡淡笑道,“事实,就是如此。”
“三年时间,小小百越地区都攻不下?这不是无能,是什么?”
“想当年,无敌的大秦铁骑,一年灭一国。结果在你们手里,成了什么样子?”
“你——”王贲气愤的就要冲上去给对方一拳,却被白辛云拦住了。
“王君,不必与这种人置气。”
白辛云把王贲拉到一旁,连忙安抚:“他就是不知者不罪,还真的以为,百越地区很好打?”
“等他吃过亏后,自然就知道错了。”
“可是——”王贲心中苦楚,他双拳紧攥,“可是,我们在这三年里,已经快把西瓯联军消灭干净了。”
“就这样看着,让他来摘桃子?”
白辛云叹了口气:“人家有能力摘桃子,那是他的本事。”
“归根结底,我们也有错,一开始确实是我们轻敌了。”
“当初的我们,就像他现在这样。”
白辛云眼带深意的望着屠睢。
正所谓骄兵必败,这是永恒不变的战争法则。
哪怕强如秦军,在百越地区不也折戟?
有时候,导致败仗的原因有许多,不一定全都是主将的责任。
环境就是这么恶劣,觉得你行,那就上呗。
一上一个不吱声。
......
屠睢不咸不淡的坐在一旁,他其实一点都不老,今年只有三十三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本来,征伐百越的主将之位,理应让他代理,结果莫名其妙的,被这两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给偷了?
屠睢认为,这两货打仗压根不行,不就是有个好父翁吗?
什么将门无犬子?
事实上,犬子多得是,眼前这两人就是。
而我屠睢,不依祖宗福荫,全靠自己,争得如今国尉的职位。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都比他们要强!
可偏偏,陛下就安排了他们征伐百越?
在屠睢看来,百越落后,就是一道送分题。
没想到,送分题被这两个将二代答成这样?
所以,双方交接工作的时候,屠睢就忍不住嘲讽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
确实是王贲和白辛云,他们抢走了原本属于屠睢的功劳。
正史上,秦始皇正是安排屠睢率领五十万大军,分五路讨伐,南征百越。
王贲和白辛云,两人憋屈的将指挥权交到屠睢手里。
他们卸甲了,因为,这是陛下的命令。
两人心中郁闷,就连陛下,也不相信他们了。
王贲和白辛云心理落差很大,只能终日在营帐中买醉。
屠睢壮志酬筹的率领近五十万大军,全力进攻西瓯余党。
他们来到桂林地区,找到了西瓯联军的老巢。
译吁宋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匆忙迎战。
以前,都是他们主动骚扰秦军,现在倒好,居然反过来了?
不得不夸,屠睢这人确实有两把刷子,隐蔽工作做得不错,让西瓯毫不察觉。
当译吁宋见到密密麻麻的秦军从丛林中杀出来的时候,他瞬间瞳孔一缩。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桀骏,你带着族人们快跑。”
“那你呢?统领?”
“不用管我!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新的统领!”
此次突袭行动,屠睢率领二十万秦卒隐匿在丛林十日,终于被他逮到这个好机会。
反观西瓯联军,经过三年的鏖战,早就不剩几人,目前,只有两万人。
二万对二十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打得过。
屠睢歪嘴一笑,此战,优势在我!
......
“快走!”
译吁宋扯着嗓子大吼:“只要保留下种子,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1
少年桀骏含泪跑开,他一步三回头,眼中带着不舍。
译吁宋见对方带着一万族人跑入丛林后,他转身拿起武器,眼神坚定。
“剩下的人,跟我上!”
“拦住秦军!”
“任何人都不能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侵略我的故土!”
外面激烈的战斗声此起彼伏,译吁宋无心说话,在经过每一个勇士的身边时,他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走。”
一个简单的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统领,你走!”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我死了没关系,你,不能死!”
译吁宋双唇打颤,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是呀,他身为西瓯联军的统领,本就比一般人的命要值钱得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族人们架着离开。
“你们这是?”
“统领,你走吧,我们留在这里断后!”
译吁宋神色一滞,他无言以对,只能任凭他们推搡。
突然——
一支箭矢穿过了木板缝隙,以及人群之间的缝隙,诡异的洞穿了译吁宋的胸膛。
“???”
译吁宋满脸震惊,他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坡上有一个中年男人,他身披秦军高级将领才有资格穿的鱼鳞甲。
屠睢歪嘴一笑,朝着下方的译吁宋招招手。
随后,默默地收起弩箭,潇洒转身离去。
译吁宋的阵亡,让西瓯联军乱作一团,他们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四散而逃。
谁能安然无恙,各安天命。
打扫战场后,裨将汇报:“屠将军,此战一共消灭了三千名越人。”
“很好。”
“还有,我们找到了越人联军的统领。”
“我知道,我杀的。”
“???”
首战告捷,让屠睢的自信心无比膨胀。
你看,打了三年的败仗,我一来,就是大胜而归!
所以,在百越地区,秦军受挫,到底是将的原因,还是兵的原因?
......
屠睢打了胜仗,让王贲和白辛云两人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他们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技不如人?
虽然,秦军大胜理应高兴,可是他们根本高兴不起来。
屠睢乘胜追击,一路上又杀了不少正在逃命的越人。
译吁宋阵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桀骏的耳中。
他整个人呆滞在原地,不知道作何感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双拳紧攥,指甲掐进肉里。
“译吁宋,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念及至此,他迅速安排族人们沿路布置陷阱,以此来阻挡秦军追击的速度,方便后续调整战略。
桀骏最后统计了一下幸存者人数,只剩下一万二千人了。
是的没错,与秦军鏖战了三年,从五万人,打到现在只有一万二千人。
这只是明面上的战士数量,实际中,有大量老弱妇孺参与战斗,还有被秦军屠戮的人数,远远不止数万。
真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相比秦军的牺牲,看起来还算好了。
“我们,入丛林吧。”
“???”
有人连忙劝道:“统领,不行啊,丛林有凶禽猛兽,危机重重。”
“呵,凶禽猛兽?比秦军还要可怕吗?”桀骏自嘲一笑。
这句话,让不少人沉默。
有人附和:“既然译吁宋统领推举桀骏为新统领,那我们就听他的!”
“好!新统领让我们怎么走,我们跟上就行。”
“哪怕与禽兽为伍,也在所不辞!”
......
西瓯,由于人迹罕至,生态环境极其优秀。
狼虫虎豹,遍地山林都是,还有大象横行。
据史料记载,光是在桂省的老虎,就有马面虎、狮虎、肉翅虎、飞虎、白虎、五短虎、华南虎等。
许多虎类已经灭亡,只能在冰冷的文字中可以寻到他们的踪迹。
马面虎,清朝《浔州府志》记载:“此物虎身而头面如马,比猫头虎犹为猛鸷,见人即噬。”
肉翅虎,《嘉庆·广西通志》记载:“陆川石抱山有肉翅虎,下山食人,食讫即飞还绝岩。”
五短虎,《灌阳县志》记载:“五短虎,似獭。”
也许有人质疑,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不会是清人胡编乱造的吧?
那就不清楚了,过去的事情,谁知道呢?
狼虫虎豹遍地都是,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成为盘中餐,可想而知,有多么艰险?
可是,桀骏没办法了呀。
要想战胜强大的秦军,唯有这个办法。
【后补——】
桀骏决定深入丛林,因为他手中有一本先祖遗留下来的《驯象经》。
他长这么大了,还没有尝试过。
古代的桂省,是有大象的,明朝《桂林郡志》记载:“杀一象,村众饱其肉,鼻肉最美。熟而加糟,糟透脔而食之,象皮可为甲。”
当时,大明朝廷将大象视为恶兽,并且专门组建了驯象卫捕杀大象,驯象卫在桂省,最多的时候甚至有两万多人。
捕杀大象的理由就是“残害庄稼”。
明朝后,桂省的地方志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关于大象的记载。
如今是秦朝时期,野象遍地都是。
桀骏一行人,轻易就找到了象群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探上去。
结果,还没走近,一头母象就冲了过来,吓得他赶紧跑路。
“不行啊,先祖留下来的方法,根本不对!”
其实吧,不是不对,而是他理解错了。
大象的体格壮硕,就注定了它们不会做牛做马。
野外的大象不会像动物园那般温顺,它们是有野性的,不会臣服于比自己还要小的两脚兽。
也许在大象的眼里,人类不过是蝼蚁,随便一踩就死的存在。
而驯象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大象幼小的时候,强行将其绑架离开母象的身边。
将它关在狭小的笼子里,立起后脚,让其不能活动。
然后,不断的用尖锐的利器戳它,每天只喂养少量的食物和水。
经过长时间的体罚后,以至于小象看到尖锐的物品就会条件反射的害怕,不得不服从指令。
驯象,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
“统领,有用吗?”
桀骏叹了口气,他重重的摇摇头。
“那怎么办?”
目前来看,如果能在丛林中驯服大象,与秦军作战时,或许能有一丝丝胜利的希望。
可现在,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桀骏眼睛一亮:“我们驯服不了大象,但我们可以将象群引到秦卡阵营啊。”
“有用吗?”族人不确定的说道。
“先试试。”
秦军见到象群闯入,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或许会做出应激反应。
到那时候,彻底激怒大象,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桀骏观察过,刚刚战斗的秦军,很明显并不是过去那一批。
白辛云和王贲率领的那批秦卒,由于长期的水土不适,导致肠胃不好,整个人都消瘦许多。
而方才那批,很明显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新人。
什么豺狼虎豹我们跑不过,大象总能跑过吧?
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将象群引到秦军阵营呢?
桀骏从《驯象经》里找到了答案。
一、靠近大象拍他大腿。
二、直接凝视大象的眼睛,并且做出挑衅的动作。
三、发出尖啸,惊扰象群。
最终,桀骏选择了后面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太过冒险,很容易被践踏或踹飞,死亡概率特别大。
人,在大象面前,还是稍显渺小。
......
屠睢在秦军营帐中,大肆举行庆功宴,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白辛云和王贲直接将他们的兵带走,不想沾这晦气。
虽然他们两人率领军队打了败仗,但是秦卒们也知道,自己的将军已经很努力了,尝试过各种办法。
不能怪将军,只是西瓯越人太过诡计多端。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屠睢的冷嘲热讽,直接影响到整支队伍的风气。
在西瓯坚持了三年的秦卒,被一群刚来的毛头小子嘲讽,试问谁受得了?
走吧,老子不受这鸟气。
居然看不起西瓯越人?以后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不会真以为是我们废物吧?
白辛云和王贲带着手下兵跑得远远地,一群失落的人,在闷闷的饮酒。
“王君,真要离开那么远吗?”
“不然呢?你想看见屠睢?你这是犯贱!”
白辛云叹了口气:“王君,我是对屠睢有意见,但是,他带领的三十万兵,好歹是我们秦人。”
“然后呢?”
“万一,因为屠睢的失误,导致这三十万人惨死。”
王贲冷冷笑道:“你管他们那么多?难道你没有看见,就连一级公士都对我们两人,毫无敬畏之心吗?”
在成功者的眼里,失败者就是用来鄙视的。
哪怕你是少上造的爵位,那又如何?
更何况,如此这般,能让低级爵位者更有爽感。
王贲这个时候的年纪并不大,他才二十岁,他有自己的骄傲。
不年轻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王贲灌了一口米酒,他怨愤的骂道。
“就屠睢这般,迟早要吃大亏!”
白辛云笑道:“你不就想看他吃亏吗?”
“想,又不是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