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凤珍夫妇,将李怀坚一行迎入中央大帐,众人分宾主落座。
高坐于主位的,自然是武川新镇镇守大人夫妇。
而李怀坚则被安排到主客位置,李俊特意交待,给李怀坚准备了柔软舒适的坐垫。
李怀坚之下手位,则依次安排了遥辇部的各长老,然后是大贺部的几位长老,最后才是耶律部的长老们。
这样的安排,也不知究竟是出于有心,还是一时无意。总之,大贺部长老很是满意这样的安排,而耶律部长老自视为契丹之部首,今次反倒被安排到了最后面,对此安排很是有些不满。
在契丹人的对面,上手位坐着的是武川县君安雅夫人之义姊、镇守大人之爱妾—夏雨夫人,下手位依次是镇北军骑兵统领薛海涯、阿史那,步军统领白展瑞、陈成,后军统领虎子,以及军内重要将领遥辇楷落、张振海、铁军、阿斯楞和王守光等人。大将军亲卫赵继业和管彤二人,身着亮甲,手持短刀,立于大将军和夫人身后护卫。
李俊待众人落座后,示意上热奶茶、奶酪和点心,供众人边吃边聊。
李俊笑着对大帐内所有人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难得岳丈大人得闲,有空来我大营一聚。俊正要好好招待岳丈大人一番,感谢遥辇百姓对武川新镇之贡献!”
李俊说罢,端起手中的奶茶碗,向李怀坚遥祝一杯。
李怀坚微笑着举起碗回敬李俊:“镇守大人客气了,怀坚正要代所有遥辇部众,感谢镇守大人、镇守夫人之恩情,祝大人夫妻和美,祝新镇早日投入使用。”
遥辇凤珍笑着询问道:“夫君前些日子让工匠给部族车队检修了一番,不知现在车队情况如何,经营可否顺利?”
李怀坚忙回复道:“怀坚谢夫人挂念。经过丰州工匠师傅的改良,车队里数百辆大车,至今工况良好,再无发生断轴之现象。”
遥辇部大长老见缝插针,送上彩虹屁:“改造车轴之工程,耗费镇守府精铁数千斤。遥辇部对镇守大人和夫人,无不感恩戴德。大伙商议好了,改日要结伴而来,一起给大人和夫人致谢呢!”
得,看似隆重的一场聚会,硬是被李俊和李怀坚他们给整成了一场家庭聚会。
镇北军的众将早已接到李俊的指示,今日之聚会,只要大贺部与耶律部的长老不捣乱,大家只管聊些家长里短,一件正事都不谈。
于是乎,主位上李俊和李怀坚几人聊了个嘘寒问暖,而台下的镇北军诸将们,一个个和夏雨姐姐聊了个热火朝天。
大贺部与耶律部长老们,尴尬地陪在席位上,别说什么部族迁徙的大事了,连个闲话都插不进去。
大贺部长老打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姑且先做个缩头乌龟,待一会儿宴席正式开始以后,借着给镇守大人敬酒的机会,再谈正事不迟。
可耶律部的长老不这么想。
眼见这大帐内的气氛早已走偏,遥辇楷落甚至已经坐到了镇守夫人身边,和遥辇部的长老们开起了玩笑,全然置自己这些人于不顾。
耶律部长老一咬牙一跺脚,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大叫了一声:“镇守大人!”
全场为之一静。
李俊看耶律部长老的尴尬样,一拍脑门儿道:“怪我怪我!只顾着和岳丈聊家务事,忘记有贵宾到来了!”
耶律部长老还以为,镇守大人终于要和他说几句正事了,他刚要张口,李俊却一拍手吩咐道:“贵宾想必是饿了,让伙房赶紧上热菜!”
赵继业得了令,招呼大帐内的侍女们,把桌上的奶茶点心都撤掉,好腾出地方布热菜。
耶律部大长老又被孤零零晾在一边,被奔走往来的遥辇侍女们淹没在人群之中。
而这宴席的氛围,瞬间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镇北军和遥辇部众人,继续聊了个不亦乐乎。
耶律部长老想恼也恼不得,只好又重新坐下,一个人生着闷气。
不多时,热菜开始陆续上桌,众人面前的餐席,摆满了烤羊腿、手把羊肉、排骨烩白菜等大菜。
随着热菜的上桌,一坛坛酒水出现在了大帐里,被置于众人桌前。遥辇侍女走上前来,依次给众嘉宾的碗里满上了酒水,再依次鱼贯退下。
李俊见酒菜已经备好,他将手中酒碗举起,向李怀坚道:“岳丈大人,可还记得不久之前,小婿曾向你提起的酒坊之事?”
李怀坚笑答道:“自然是记得的。”
李俊左手持碗,右手指着这碗酒,对李怀坚和遥辇部众长老说道:“岳丈大人,各位长老,你们尝尝这酒的滋味如何?”
李怀坚和各长老闻言,各自举起碗来,先是小口慢饮,然后一饮而尽。
众人赞到:“好酒!”
李俊又对着凤珍和夏雨说道:“请夫人和姐姐尝一尝味道如何?”
凤珍和夏雨分别端起碗来,凤珍饮酒的方式和那遥辇部众一样,只一小口后,便一饮而尽,赞一声:“好酒!”
而夏雨自小不会喝酒,只浅尝了一口,便被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落下了。
凤珍见状,上前扶着夏雨,给她轻拍着后背道:“姐姐可是被辣着了?”
说完,二女都笑了起来。
夏雨擦拭了唇角道:“我见你们喝地豪迈,直以为和那茶水没什么区别。”
镇北军众将闻言都笑了起来。
李俊见状,和众将笑道:“来,兄弟们都尝一尝,这酒的味道如何?”
众将自是豪迈,一个个端起碗都是一饮而尽,然后各自赞叹道:“好酒!”
李俊见大伙都说不错,笑着对李怀坚说道:“岳丈大人,俊已托人寻来了酿酒的师傅,先建了一座酒窖,试了几次之后,于近日刚刚敲定下口味。如今这宴席上的酒水,就是出自咱镇北军和遥辇部的酒坊!”
李怀坚和众长老一听,起身向李俊行大礼道:“镇守大人于遥辇部有再造之恩,遥辇人永世不忘大人的恩德!”
遥辇凤珍和遥辇楷落也来到面前,向李俊行礼道:“妾(楷落)代遥辇百姓,谢过夫君(大人)!”
李俊笑着示意众人起身,他将手中酒碗举起,对帐内所有人道:“各位,今日你我所饮,皆是自家酒坊所酿。今天是个好日子,让我们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李俊说罢,率先干了碗中酒。
镇北军诸将起身,纷纷举起碗来:“敬大将军!”
待众人一番豪饮,推杯换盏,那遥辇的青年男女们,又是身着盛装,来到帐内中央,给众人献上隆重的歌舞演出。
同样是被冷落,大贺部的长老们,此时没有心情伤春悲秋。他们几个人都举起碗品着酒,私下里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刚才可听清楚了,遥辇部和镇北军合作开了酒坊?”大长老问其他人道。
众人点头道:“没错,镇守大人确实这么说了!”
大长老又问道:“你们觉得这酒如何?”
众人都称赞道:“确是好酒!”
大长老再问:“你们可还记得,遥辇俎里和咱们说过,镇守大人给了遥辇部好些店铺,待武川新镇建成,遥辇部要把生意开到新镇里去?”
众人尽皆点头,确定道:“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有长老见大长老陷入思索,他凑前问道:“大长老,可是在算这酒水利润如何?”
大长老点头道:“我是想算,不过你们想想看,这酒坊的生意,看样子是有镇北军和镇守大人的份子在。这生意在别处不说,放在这北地草原上,那可是独一份的买卖
啊!”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没法算,真没法算!
就在几年前,大贺部前任夷离瑾大人,兼契丹可汗李可折,为庆祝与唐军一战的大胜,从河北道和范阳境内,重金购入大量酒水,供三军宴饮。
一次宴席下来,数十大车的酒水被诸军一夜喝完,一次花销就高达白银二十三万两,把大贺部半个身家给败光了。
草原上的冬季寒冷漫长,各部的贵族和军中的将领们,所剩不多的乐趣就是喝酒和放浪,其中尤其以喝酒为最。
但凡有个名目,各部落的贵族就会举办各种宴饮活动,通宵达旦地开怀畅饮,有时甚至会连喝三天三夜,然后厮混在一起,醉生梦死。
对草原百姓来说,那唐人用粮食酿造的酒水,太过稀有和珍贵,只能另辟蹊径,用马奶来酿酒。
可马奶酒偶尔喝一下还好,可若是长期饮用,不论是口感还是烈度,与汉地的唐人白酒相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
是故,草原各族不惜花大价钱从汉地采购酒水,让汉地唐人酒庄赚了个盆满钵满。就这,唐人还要抱怨路途遥远,中途酒水损耗过高,耽误了他们做生意。
如今,遥辇部和镇北军强强联手,在这阴山北地建起酒坊,今后以武川新镇的互市贸易为依托。可想而知,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酒坊生意,其前景和利润,必将无可限量。
见大贺部的长老们无心正事,却凑在一起抱着酒坛子开起了小会,耶律部长老气得压根儿都痒痒了。
他见李俊和帐内众人,好像早把自己这些来客忘在了九霄云外,暗自
酝酿了好半天情绪。只见这大长老突然离开席位,狠狠抽了自己好几个巴掌,然后嚎出了鬼叫一般的哭声,连滚带爬着来到李俊面前。
此时场内的舞者皆是些遥辇少女,见耶律部大长老如此作态,吓得尖叫声起,纷纷四散躲了开去。
场内众人全都被惊了个目瞪口呆,不知这大长老发什么神经。
唯独李俊好像早料到会有如此情形出现,他制止住了拔出刀剑的帐内诸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耶律部大长老,静静地看着他表演,不发一言。
耶律部大长老撒泼打滚一气,却没有收到预想中的效果。索性盘腿儿往李俊面前的地上一坐,哭了起来,边哭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嘴里大声哭嚷道:“苍天不公,不苍天不公啊!我可怜的契丹百姓受苦受难,天可汗不受承诺,不管我们契丹人的生死啦!”
李怀坚等遥辇部众见此,刚要去将耶律部大长老扶起退下,李俊却一伸手,止住了他们。
大长老又哭闹着骂了半天,气力也耗了不少,李俊才黑着脸怒斥道:“大胆耶律部刁民,竟敢对我大唐皇帝口出不逊之言,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待,必将你部众人绳之以法,送往长安处置!”
大长老见李俊终于有了回话,立马装出一脸的可怜样,跪倒在地道:“镇守大人,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要造反,逼着我契丹人随他起兵反唐。我契丹人不愿与天可汗为敌,安禄山便派了大军屠戮我族人……”
大长老的话还没说完,李俊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大胆狂徒,安禄山乃是吾皇御赐之三镇节度,尔等宵小竟敢造谣生事,公然污蔑我大唐命官!”
耶律部长老无论如何没有料到,李俊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他看着坐在一旁的遥辇俎里李怀坚,心里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怎么?难道他遥辇部不是被安禄山给逼着出走的?难道你李大将军被岳父一家蒙在鼓里,不知此事?
不能够啊?
李俊见这耶律部长老原来是个不禁吓唬的货,语气稍软一些道:“耶律部长老,我知你连日来旅途劳累,想必是有些困顿了。你看,我一个小小的武川新镇镇守,连朔方都护府的事务都管不到,哪里能管到范阳事务?你若有所冤屈,不如就此写上一封奏疏,来日我必会派人快马加鞭,亲自替你送往都护府,让请都护府上奏朝廷和吾皇知晓。你看可好?”
然后,赵继业仿佛早有准备一般,转身就把一张小案几和笔墨纸砚一应用具,端过来摆在了大长老面前。
耶律部大长老见李俊这脸变的比小孩儿都快,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李将军早已心知肚明,要的不过是让他亲笔写下告御状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