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将倾,只手擎之!
——燃灯宗师
……
世有强国,分占南北,古国绵延的王朝历经岁月更迭,仍旧屹立不倒,在三百年前的乱战中奠定了庞大根基,数代君主的韬光养晦令其更为庞大。
北方边疆乃风沙连天的荒漠,由王朝三万苍狼骑镇守,主帅冯宣乃当世帅才,将堂堂王朝守得固若金汤,令魔筑与帝国不敢南下。
北疆以北,是与北海相连的极北冰原,向东,可到达鹰落涧,鹰落涧后,便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魔筑大本营了。
冰原以北,北海以南,是足可与王朝匹敌的庞大帝国。
此方天地,以四国为最,帝国与王朝常年对立,宛如两尊庞然大物,明争暗斗,却也商贸互通,文化交流,暗流隐藏于风平浪静之下。
西方是背靠众神山的天主大教堂,由零星各国堆垒而成,疆域较之王朝或帝国,都广袤不少。
东方是称霸海上的一代传奇国度,海外皇朝,数千年前也曾是陆路上盛极一时的国家,奈何遭遇了一场罕见灭国大战,为图生存,逃到了海外,取名归来皇朝。
凌驾于世俗各大王朝之上的,当属众神山,那是先天神坐镇的场所,先天神尊称为宗师,乃世间战力天花板,抬手翻手间都可创造或毁灭一方世界的绝顶强者。
不生不死,亘古永恒。
除非被杀。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诸神林立的时代,尚没有百年的造神工程,诸天只存在着先天成神的强者们,他们无欲无求,永恒自在。
有一场变故在倏忽间发生。
一道未明杀意凭空而来,凭空而散,竟狙杀一名神只!
狙神事件成为诸神时代的转折点,自此而后,众神隐匿于不知名的所在,每隔一个冰年轮换一位神来监控诸天。
此时已到了冰年交替时节,战神罗睺便是下个冰年将要入主众神山,监控寰宇的那一位宗师。
本届宗师不喜众神山的喧闹,独自在北海建造了个小茅屋,罗睺与他做过交接,便已启程赶赴东海小镇。
——
长安城,大名府。
袁让与小狄鹰站在府门口,咧着嘴笑道:“咱们长安城的这位父母官还是很给你师父面子的,拨了五百两银子用以扩建大名府,你瞅瞅咱们现在这地方,太小了,等扩建之后,别提多气派了!”
此时的狄鹰还长着头发,少年模样,个头比师父要矮,但已经十分壮实了。
他紧攥着袁让衣角,瞥着眼道:“别想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又要出去查案子?”
袁让道:“不是不想带你,此去要到东海,老远的,咱们穷的也没买车,两条腿的不得累死你?”
狄鹰叉腰道:“捕快,以缉拿追凶为要,头脑与体魄皆需上乘,我可不是那些只懂转转脑子却不修体魄的文弱书生。哎师父,前年过年那次杀猪,你还记得不,那是我赤手空拳制服了那猪,身手好着呢。”
袁让推辞道:“这些年每次出门你都死乞白赖地跟着我,你那些个师兄师弟和师妹的,都眼红着呢,这次不能再带你了。”
狄鹰横眉瞪眼,紧紧攥着师父衣角,“我不管!你去哪我就跟着!”
袁让抬头看天,无奈道:“晌午了,吃过饭再走,可得吃饱了,走远路再喊饿,我一脚给你踢回来。”
这就是答应咯!
狄鹰顿时雀跃,蹦着进了府,袁让转身随他进门,冷不丁地转头,恰撞上一道视线。
那是来自于一个破落穷苦的小姑娘,脸黑黑,衣服脏兮兮,就那么站在街角,直直地盯着他看。
扑闪着的大眼里透着冷酷与漠然,是对这个无常世道的无情讽刺。
袁让叹息着,挥挥手要她离开,转身进了府门。
……
午饭简单,量却不少,只缘于狄鹰少年时代,正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不小,一顿饭干进去十个大包子不在话下。
吃饱喝足,便要启程了,袁让孑然一身,简单收拾个小包裹就成,再看狄鹰,更加孑然,除却腰里别着把刀,再无他物。
袁让笑道:“平时出门,带的东西也不少,今次怎么都不带了?”
“我想尝一尝行走江湖的味道,演义里那些个大侠客行走江湖的,谁背着那么一大坨行李的,太掉价。”
“哦?那路上渴了饿了,或是需要休息,你该如何?”
狄鹰双眼狡黠,摇头晃脑起来,嘴里嘟囔着“山人自有妙计”。
这小子打小便古灵精怪,袁让一猜就是在怀里揣着不少银票呢,不过嫌弃出远门带着太多东西不方便才是真的,说实话,的确少了几分大侠风采。
想一想,他在青年时候出门闯荡,不也是孑然一身么,渴了饿了?好办,阙晚空选客栈,紧那罗做饭,反正都能对付过去。
说着话,师徒二人已出了大名府,此时太阳西斜,日光洒下来添了许多暖意,正是远行好时节。
袁让注意到,那先前在门口匆匆一瞥的小姑娘仍滞留原地,正蹲着,小小脑袋埋在臂弯里,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狄鹰显然也注意到此情此景,扯扯师父衣角,示意他看,袁让道:“你想如何?”
狄鹰揣测道:“是不是迷路了?问问她,帮她找到她的爹娘。”
袁让点头默许,狄鹰快步走近,哎了一声,小姑娘应声抬头,眼睛泛红,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哭过了,狄鹰努力挤出个笑脸,语调也放缓,问她道:“你是谁,怎么蹲着不走?”
小姑娘不开口,只是瞪着眼睛看他,狄鹰纳闷道:“你想必不是个聋子,莫非是个瞎子?”
拿手在人家眼前晃,小姑娘狠狠瞪他一眼,别过头去。
这一幕惹得狄鹰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不说话,又不是聋子瞎子的,马上入冬了,再这么蹲下去,晚上要横尸街头咯。”
“走了。”身后传来师父呼唤,狄鹰不再搭理莫名其妙的姑娘,追上师父步伐,启程!
不过不太对劲!
一扭头,看见那灰不溜秋的小姑娘就跟在后头,见他回头望来,还故意背着手,左右看看,好像很忙。
狄鹰笑了笑,看向师父,“哎师父,怎么说,啥意思这是?”
“不知道啊,走吧,别走到天黑了还没出了长安。”
师徒俩继续赶路,选择无视身后的跟屁虫,天色昏黄时分,终于到了城门口,狄鹰好奇地回头张望,发现那姑娘被拦在原地,正接受城防卫的盘问。
“师父,看她模样,应该是无依无靠,无家无亲,如此游荡,只怕活不长久。”
“长安长安,有谁能长安?咱们只能替那些冤屈和不公说句话,至于这般穷酸困苦,就要交给帝君去头疼了,坐拥天下,若只懂一人享乐,要他身居高位有何用?”
“嘿,师父,这话说得霸气,啥时候见了帝君,把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他听听?”
袁让大笑,“你小子!等你成年,闯出一番名堂,这句话就交给你了。”
狄鹰陪他一起乐,不过心中深深地植入了这番话,往后经年,从未忘却。
……
抬头有天,俯首有地,天地煌煌,生灵万千。
一路向北,有黑河,名北海,漫漫无边,泅渡而过,是小宫殿,有宗师于此坐镇,监控诸天,确保万世长安。
所谓的小宫殿不过是个茅草屋,简陋不堪,为怕旁人不知此地有宗师,便在门口竖起石碑,以强劲笔势书就小宫殿三字,两相辉映,有些不伦不类。
因极北方常年处于暗夜,宗师便将鲛珠悬空,点亮一方天宇。
如此浩荡北海,漆黑如墨中点缀着小茅屋,孤单零落,怪异得很。
今日,已经平静了数百年的北海忽起惊涛,远方澎湃而来三把利剑,剑锋带火,几乎燃烧起了整片天空。
眨眼时间,三把剑铿然落地,稳稳当当插在茅屋门口,随之而来的,是位面容俊秀,但一看就年纪不小的剑客。
曾经现身瀚海大漠,雷霆出手相助一秀与狄鹰斩魔的萧易,到来了。
有个光头打着喷嚏钻出茅草屋,伸手驱赶着尘土,骂骂咧咧,萧易展颜一笑,上前抱住他,欢快地喊了一句“师父!”
光头一把推开他,不满道:“翅膀硬了啊小子,满天大火,是要把我这茅屋烧个干净不成?”
萧易嘿嘿笑道:“您老人家是诸天宗师,这屋子也沾了你的光,哪有那么容易烧着?再者,徒弟此来,是要送别师父的,一别之后,不知何时才可相见。”
宗师弯腰拾掇门前的一亩三分地,种着白菜和小辣椒,萧易这小子差点令这小菜圃给灰飞烟灭了,他屁股对着萧易,对他道:“别这么假惺惺,待我走后,天大地大谁还管得了你,只要别惹那个耶稣,张小二是不会出手对付你的。”
萧易晃着脑袋,在门口大石头上坐下,开始八卦道:“师父,那耶稣整了个啥圣诞日,说他从棺材里钻出来的时候就是最吉利的日子,与天同庆,他那些门徒广而告之,短短三年,已经发展成个节日了……不过蛋糕还是很好吃的。”
宗师直起腰,指着菜圃问他:“有自己种的菜好吃吗?”
“那指定没有!要不是您一口菜一口汤给我喂大,我早在弥漫山死了,所以啊,徒弟一直记着呢,要不是众神山动荡,我可不愿意离开您老人家远游。说到远游,有句古话不是说父母在,子不可远游么?”
宗师白眼他,马屁没必要拍,不过还是好听的,“你什么德行我最了解,不求你记着我,只需要以苍生为重即可,罗睺杀心太强,总需要有人制衡于他。”
萧易又蹲在门槛上,看着菜圃中那口大水缸,缸里有株莲花,尚未开放。萧易忧愁道:“师父,花要开了,你看花蕾冲破桎梏,大有盛放之势。”
宗师忽然叹气,摇头道:“不能开。”
萧易道:“花开了是好事,你已种了数百年,莫非就要求个没结果?”
宗师道:“值此关键阶段,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怎就不好?”
“时机未到,肯定不好。”
花开了,小徒弟就要离开师父了,早在燃灯大师初见萧易时,就定下个奇怪约定,若院中水缸的莲花开放,便是师徒缘尽之时,念及总有一天分别,萧易就一口师父也不肯叫,只喊他大师。
后来去了众神山,才开始改口喊师父。
一想到要分别,萧易就有些感怀,喃喃道:“确实不好。”
宗师拍拍屁股回了屋子写佛经,萧易喊道:“跟了数百年,你那些压箱底的本事还啥也没学到,我有些吃亏。”
宗师道:“过去没学到,往后好好学。”
萧易愁道:“花都开了,还能学?”
“不走就能学。”
萧易顿时眼放亮光,一头扎入屋子,喜道:“你不赶我走?”
宗师正摊开竹简绘写佛经,淡然道:“去看着花,小心跑了。”
萧易开怀大笑,“我有腿有脚,它可没有,怎么跑了?”
“跑没跑,你去看看。”
师父毕竟是位宗师,天地都受他管辖,有通天彻地的修为,萧易从不怀疑他的话,掉头就去看水缸,一见之下,莲花仍好端端在缸中,将开未开。
萧易放下心,嚷道:“没跑!”
宗师忽道:“该跑了。”
萧易折返屋内,不解道:“为何要它跑?此青莲得天独厚,是你耗费无尽心血栽种,你不要它开,它反倒开了,如今开了,你却又不要它,反叫它跑?”
宗师道:“我若一味给你讲道理,你也不会听,不如给你举个例子,或许更直观一些。”他起身来至水缸旁,搅动一缸死水,道,“多久没换水了?”
萧易叉腰道:“我才刚回来,啥时候换过,你来问我?”
宗师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讲的道理,小小莲池尚需时时换水,避免浑浊不堪,乃至一派死气。这个世道,”他抬头指着天空,道,“这方天地,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天地,都已死气沉沉,浑浊不堪,不换水,如何活下去?”
萧易道:“如何换?”
宗师也反问他一句:“你说如何换?”
萧易沉思,一咬牙,沉声道:“打碎了它,重新来过。”
宗师抡他一巴掌,气道:“杀心杀性如此重,打碎了天地要死多少人?”
萧易要辩解,忽见师父笑了起来,开怀大笑,“不打碎了这天地,又如何改头换面呢?死多少人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还能活多少人!”
萧易又要搭话,宗师已给他憋了回去,“莫说我心性冷酷。坐镇天地,保万世太平,本就是我分内之责。”
萧易无言以对,念及师父方才所言,不解道:“把天地改头换面与青莲跑不跑又有何干系?”
宗师道:“你只怕不知青莲的来历,这莲花采自古战场,早在无尽岁月之前,在那一段诸神林立的时代,曾有一场旷世之战。那是永生之神与百年诸神的战争,战斗旷日持久,最终以百年诸神的胜利为终,众神之王率领旧神退居未知之地,再也不曾复出。
后来有位神王遭遇追杀,鲜血洒遍寰宇,因缘际会下,一朵莲花与这神血有了交集,竟孕育了奇特的种子,这青莲自降生起,便是得天独厚的神体,不但有望成神,还有极大可能颠覆神坛,导致永生之神的彻底败落。
是故,一旦绽放,众神心生感应,必会彻底剿杀之。我即将卸任,没人保护它,不要它跑,莫非还要叫它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萧易皱眉道:“可它已经开了,众神已经知道了,又能叫它逃到哪里去?”
宗师道:“这便是你还留在这里的意义所在,你我需舍弃一切,务必护佑青莲平安长大,在未来的日子里,在某个诸神黄昏的时刻中,它必须要给予致命一击。”
萧易又有不解,“您老人家不也是先天神吗,为什么一定要灭绝了神?没了神,这世道不知将要乱成何等模样?”
宗师抬头,鲛珠悬挂高空,如一轮明月,他瞧着珠子,道:“有些事情,有些道理,需要你用漫长的时光去经历,去感悟,关于这件事情,我无法对你多说。如今一个极年过去了,我就要走了,罗睺已与我作了交接,我要在他继任之前将水彻底换掉。”
萧易道:“要杀人?”
“嗯。”
这位当今天下唯一宗师的唯一弟子顿时就苦起了脸,叹息道:“血流漂橹,天下大恸!”
宗师道:“你若不杀,将来是要死更多人的。继任宗师最见不得死气沉沉,上任伊始,说不得就要改天换地,他之手笔,黑鳞踏空,寸草不生!
早年诸神之战,罗睺一身黑甲,往来穿梭诸天寰宇,杀戮无数,凶名赫赫,那众神之王见了,也倍感心惊。由他接任,我曾极力反对,不过众神之王参悟大道,似乎对此胸有成竹,一力保举,我亦毫无办法。”
萧易惊诧道:“这么牛气的人物,为何从不见古籍提起?”
宗师道:“古往今来,诸天战力强悍者不计其数,此神当得魁首,乃远古战神,凶名罗睺。远古曾有不知来处的强大战力蛮横狙杀两名天神,罗睺虽不得不避其锋芒,却始终奔走于找寻凶手的路上,怕只怕他将不计后果,牵连诸天,届时又要死去不知多少人。”
萧易初听此等秘辛,诧异道:“竟有人能杀天神?”
宗师道:“昔年众神林立,众神之王坐镇众神山,携手诸神保佑各方天地,那料横空划出两道强大意志,一举灭杀两位天神,众神之王何等英雄,却也无法推演出幕后凶手,又值与百年诸神一战,无奈之下,便另辟隐秘天地,令诸神隐匿其中,仅余一位神留守此间,监控各方天地宇宙,每一极年换防,保证天地大道不堕,生生不息,平平安安。”
萧易仰头望天,叹息道:“可杀死神只的意志,该是多么强悍的力量!”
宗师笑道:“听听就好,做不得真。”
“这非真事?你在诓我?”
“是真事。”
“那又为何不要我做真?”
宗师捧起缸内青莲,轻声道:“有些事情,想着想着就成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