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你妹妹的闺房。”我说，“她的房间里挂着一幅画，虽说是幅山水图，题的字却是与家书，上面还落着你二人的名字。”
我见宋庭柯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随后又道，“你们关系很好。”
他没有理由，也根本不会谋害自己的亲妹妹。
“那又怎么样？总归是要死的，倒不如死在我手上。”
我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你是说她身上那个怪疾？”
宋庭柯点头，“她这个怪疾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自小就容易昏睡，长大后更为严重。从以前每天能清醒三四个时辰到后来的两个时辰、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她越来越虚弱，昏睡的时候也越来越多。直到那一天，她说自己这一次睡着之后，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想要做个好梦。”
“所以你给她吃了笑靥？”
“是啊。”宋庭柯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我给她吃了笑靥。”
不太明朗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影影绰绰间只叫人看不透他。我感觉到了他的悲伤，便不再提宋翩翩了。
宋庭柯将所有药粉都混合在一起，在准备倾倒假十方花色时，他微微皱眉。
他发现了。
我索性率先开口，“酒是假的。”
他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类似于愤怒的情绪，不过很快就被隐藏起来，化作一股浓到抹不开的悲伤。
“你先前用的那坛十方花色，是这世上最后一坛。”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的这一堆药材，沉默了一阵，突然就笑了起来，一连说了两句：“罢了，罢了，时也命也。”
我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使用笑靥，想要杀人的手段何止万千，难道是笑靥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忽地，我想起了京郊的那具无名尸，想起了那卷没有写名字的册封圣旨，想起了那血债血偿的四个大字。
“云十五……”我喃喃，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
我曾在六感之中见过云竹生前的容貌，单看宋庭柯，的确与她有几分相似。
可云竹服用笑靥时腹中胎儿并未出生，死后产子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若宋庭柯当真是云竹之子，那又是谁在云竹死后将他们兄妹二人剖出来的？那个人，是否就是推动这场笑靥杀戮的幕后主使？
宋庭柯很快就擦干了眼角的那一滴泪，“你是赏金猎人？”
这问题十分突兀，我有些不解，却还是回答他，“不是啊。”
“不是为了赏金，为何要插手这件事？”
“大概是责任吧。”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她马上要经历很重要的事，但是得你的案子结束她才能去完成这件事。”
宋庭柯又问，“那你怎知云……十五。”
我突然听到外面有一阵轻微的破风声。
有人来了，这气息我很是熟悉，是裴宣。
我侧过头对秦君遥道，“公子，还请你先将小裴大人拦一拦。”
秦君遥也不多说，只应了一声：“好。”
他出暗室时，我还听到一阵木料断裂的清脆响声，是他将那些令我恐惧的红木都拆卸了。
暗室里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我却没有一点外人的自觉，从一旁拖来小椅坐在宋庭柯对面，随后问道：“云竹是你娘吗？”
宋庭柯道：“是。”
他似乎不屑于撒谎，哪怕知道我来者不善。
云竹离奇死于笑靥，所以宋庭柯就用笑靥杀人。
他在为他的母亲报仇。
“我现在没有死生花，不过我知道哪里有这种花。”他既无隐瞒，我也没有要藏着掖着，“青州地底有一座宫殿，从昭山东南断崖的第四个山洞进去，东行三十三里，沿着石阶下去，到底以后闭着眼朝前走。”
我语气十分严肃，“底下的东西可能会伤害到你，你甚至可能会死在那里，不过沿着这条路走到头，有一扇机关门，门后就是一圃死生花。”
我刚说完，宋庭柯就直直地盯着我。
“为什么？”他有些茫然，“看起来你像是在帮我。”
“也不完全是。”我道，“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宋庭柯道，“人是我杀的，血书是我写的，我娘的尸体也是我刻意放在京郊的。当年那些逼死我娘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摇摇头，“不是想问这个。”
宋庭柯觉得很意外，“那你想问什么？”
我道：“我并不关心你为什么杀人，怎么杀的人，这些事你大可留着之后对裴宣慢慢说。”
“那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二十五年前，你娘和楚祁的事。”待我知道这些过往后，便细说给贺十三娘听，她必然也很感兴趣。
宋庭柯有些怔怔，感觉像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知道淮儿哥吗？”我问。
宋庭柯道：“不认识，听起来像只鹦鹉的名字。”
“她曾是你娘的贴身丫头，现在还活着，这会儿估摸在刑案司的大牢里装疯卖傻呢。”
“什么？竟有此事……”
“怎么，那个告诉你身世，又给你笑靥秘方的人，连这个都没有告诉你？”
宋庭柯眼底满是震惊，下意识地摇头。
“你怎知……”
我缓缓道：“既知道你的身世，又有笑靥……当初从死妇肚子里救出你们兄妹的人该不会是云歇吧。”
他们兄妹都是棺材子，连云竹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会知道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
更何况云竹是夜兰国人，在京城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认识她的人也寥寥无几。按理来说，就算是他们兄妹侥幸活了下来，也该是身世成谜才是。”
宋庭柯这会儿已然是平静下来，“没错，的确是他。”
“他没死？”
宋庭柯道：“嗯，没死。”
“可他害死了你娘，为何还要救你们。”
宋庭柯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很是意外，“我娘是自尽而死。”
我不明白，“为何？”
“她当初盗取了三十九丘困阵解图，自觉无颜面对自己的兄长，又恰逢得知楚祁欲利用她来对付舅舅，这才自己吞了笑靥。”
我对这些秘辛颇感兴趣，“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