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火光在温北君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握着琵琶泪的手微微发颤。这把曾让天下武者闻风丧胆的宝刀,此刻竟显得如此沉重。
“先生,”卫子歇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您教过我,刀出鞘,就要见血。但您从未说过,这血该为谁而流。”
温北君猛地转身,刀鞘重重顿在地上:“那你告诉我!淮河这五万将士的血,为谁而流?”
他的声音在帐内炸开,震得案几上的竹简哗啦作响。卫子歇却站得笔直,年轻的面容在重新点燃的烛光中异常坚毅。
“为涿鹿县那些再也不用担心汉军劫掠的农户!为河毓郡那些终于能回家种地的流民!”他向前一步,手指着帐外,“先生去看看伤兵营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将士,问问他们后不后悔!”
温北君的手突然松开,刀鞘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他踉跄后退两步,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碧水临终时的眼睛,那么平静,又那么悲伤。
“先生,”卫子歇声音哽咽,“我不是在指责您,我只是…”
“你没错。”温北君弯腰拾起佩刀,指尖抚过刀鞘上如泪痕般的纹路,“错的是这个世道,还有我。”
在淮河战事落幕的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所有走下去的理由,他不知道他应该怎么活下去,怎么握住刀,或者说,早在知道消息的一瞬间,他就不会握住手中这把从年少时就跟着自己的琵琶泪了。
琵琶泪根本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只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了,只是因为跟着他太多年了,被吹的神乎其神。
可是他依然不能停下来,他甚至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向始作俑者进行质问,因为还不是时候,他的女儿还在雅安。
温北君的手指在琵琶泪的刀柄上收紧,骨节泛白。这把陪他征战半生的刀,此刻竟比千钧还重。帐外的火光透过布幔,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先生,”卫子歇的声音带着迟疑,“雅安那边…”
“瑾潼有知画和吴泽照顾。”温北君打断他,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元孝文暂时还不敢动我的女儿。”
他走向案几,将佩刀缓缓归鞘。刀身与鞘口摩擦发出的声响,让他想起碧水最后一次为他梳发时,玉簪划过青丝的声音。
卫子歇突然跪了下来:“先生,让学生去雅安接回小姐吧。”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温北君转身,看见年轻县令眼中闪烁的决绝。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追着他请教的少年了。
“不行。”温北君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元孝文正等着我自乱阵脚。”
“可是…”
“没有可是,”温北君打断了他,“不能走那一条路,起码,现在不是时候,你还年轻,你的仕途可以一帆风顺,你没必要上我这条贼船,世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学生,就算碧水走了,我也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把你们所有人打上反贼的旗号,你也好,徐荣也好,这都不是你们该走的路。”
帐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布上,拉得很长。卫子歇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先生,”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您还记得在大梁学宫的第一课吗?您说,真正的武者,当明辨是非,持心如秤。”
温北君的手按在案几上,指节泛白。案上的竹简被震得哗啦作响,露出上面河毓温氏的朱红印鉴。
“子歇,”他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这条路走不通的,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不能把之前的所有都付之一炬,只为了仇恨,活下去的人要替死去的人背负着很多,我们要活下去,才能对得起死去的每一个人,你师娘不希望你和徐荣去为了这种事情丧命。”
帐外的风突然停了,烛火稳定下来,映照着卫子歇年轻而坚毅的面容。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信上的火漆印已经拆开。
“先生请看。”他双手捧着信笺,“徐荣已经在南瘴招募死士了,您放心,做的很隐蔽。”
“你们,”他的声音沙哑,“什么时候开始的?”
卫子歇深深一揖:“自师娘遇害那日起。我们绝不相信元孝文的那套说辞。”他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先生,这不是为了仇恨,是为了那些还活着的百姓。您希望临仙的惨状再一次发生吗!”
他当然不希望,他记得很清楚,整个临仙曾经把命都托付在了他手上,可是临仙却被元孝文放弃,成了一颗弃子,三万户人无家可归。
如今雅安城中有着曾经临仙和玉鼓的流民,他们没了曾经的田宅,只能寄居在雅安城中。
“别说下去了,我还要想想。”
卫子歇看到温北君的表情,还想在说些什么,但终究没开口,拱了拱手,退出了营帐。
玉琅子进帐时与一旁的卫子歇擦肩而过,发现这个喜欢穿白衣的年轻县令眼角还挂着泪痕。
“这是怎么了,打了胜仗怎么还哭了。”
玉琅子笑着说道,可他分明看见温北君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北君?”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方才的笑意,“我带了…”
“把帘子放下。”温北君的声音冷得像淮河的水,“进来说话。”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玉琅子这才注意到案几上摊开的密信,火漆印已经被掰成两半,那是徐荣特有的印记。
“看来,”他慢慢放下手中的酒壶,“我来得不是时候。”
“你没有参与吧。”
玉琅子知道温北君在问什么,他在怀疑这一切都出自自己之手。
“怎么可能参与,那都是你的学生,而且整个淮河战事,我可是一直在你身边。”
温北君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不是玉琅子的谋划,玉琅子和他一样,都在忍而已。
“琅子,你说说这些年轻人,毛都没长齐,居然想着要…”温北君扬了扬徐荣的密信,玉琅子看得清楚上面写着招募死士的事。
“这要是被逮到了,可是灭九族的罪过啊,我这个做老师的,怎么能看着他们走这样一条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