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内侍赶忙上前,将站都站不起来的太后抬上了御辇,迅速的便消失在了林时明的视野里。
林时明轻哼一声,又看向凤仪宫门口那跪了一地的妃子,“都跪直点,要像你们今日在宝华殿一般跪的虔诚,跪的一心一意,两耳不闻窗外事。听到了吗?”
下面一群妃子顿时跪的更加端正,膝盖和小腿都开始发疼,只能颤抖娇弱的开口,“臣(嫔)妾遵命。”
现在倒是知道听话了,林时明不屑的撇撇嘴,准备再好好训斥她们一顿,却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
“殿下!”
林时明回头,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又是黎安那张略带激动的脸。
“殿下...”黎安一眼看见地上那些那些妃子,下意识的便改了口,“太子殿下找您。”
陆予熙叫我?林时明困惑的皱眉,“他找我,你这么激动干嘛?”
“...奴才跑累了,才有些激动。”黎安低头垂首,“殿下快进去吧,太子殿下好像挺急的。”
林时明莫名其妙的看了黎安一眼,回身吩咐,“都别想着偷懒,让我发现了,后果自负。”
妃子们又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林时明才大步流星的回了正殿。
*
殿内比往常安静许多,林时明眼尖的注意到了来往的宫人脸上轻快了许多的表情。他顿时明白了,快跑几步便直接进了内室。
“母后?”
内室里,白筇竹正靠在床头,喝着隆运帝喂到嘴边的米粥。
看见林时明急匆匆的进来,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时明,快过来。”
林时明总算松了口气,脸上扬起了轻松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母后,你吓死我们了。”
“不怕了,不怕了,母后已经没事了。”白筇竹轻轻拍了拍林时明的手,笑意融融的开起玩笑,“说来母后还得感谢咱们时明替母后出了气呢。”
林时明的脸腾就红了,“母后说什么呢!”
陆予熙轻笑一声,拉了拉林时明的手,“方才你在外面大发雄威,黎公公可是来回给我们传信,说的比外头的说书先生都生动活泼。”
白筇竹接口,“可不是。听他说啊,咱们时明可威风了,说一不二。”
林时明羞耻度噌噌噌的就往上冒,充满杀意的目光直直射向正悄无声息想退出去的黎安。
黎安被这冰冷冷的视线一扫,当场顿住,额间冷汗直流。
他偷偷抬头瞧了瞧正摆弄着碗勺,假装自己很忙的隆运帝,然后绝望的闭闭眼,努力挤出一个比平常更加谄媚的笑,“奴才,奴才也是想让娘娘舒舒心,出出胸中的郁气。”
“是吗?”林时明阴阳怪气,“黎公公可真贴心,方才叫我进来的时候还同我说是太子叫我呢!你也不怕万一事发,被整个后宫的妃子记一笔。”
这不显然打的是让外面那群妃子多跪会儿的主意!
黎安笑的更谄媚了,“奴才也没说错,是太子殿下让奴才叫您进来的。”
编,继续编,林时明面容冷酷,捋捋袖子就打算和黎安好好分辩分辩这回事,但却被心虚的隆运帝忽然打断。
“好了,黎安,你先出去守着,我们有话说。”
有话说?林时明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隆运帝说的是哪件事。
与此同时,黎安也趁着林时明被转移了注意力的机会,赶忙脚底抹油的就溜了出去,好像后面有恶鬼在追。
内室顿时安静下来,四人的神色也不复方才的轻松。
白筇竹撑着床褥往起坐了坐,隆运帝赶忙也帮着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还是我先说吧。”白筇竹气息有些微弱,却很是平和。
“你们不是一直想同我聊聊,问问我为什么郁结于心吗?”
“梓童,你若不想...”
“无妨。想来我也没多长时间了,同你们好好说说,也免得将来我去了,你们也跟着难过。”
“母后!”
“好了,都是太子了还这么不稳重,让母后怎么放心?”白筇竹温和平静,“太医说了我还有多久?”
陆予熙低垂着头,神情低落,“两个月。”
“也是该到了。”白筇竹轻轻点头,然后忽然朝一旁的林时明绽开了一个笑容,“时明,你兄长当初是怎么同你说,让你嫁给予熙的?”
林时明茫然抬头,转瞬却又骤然尴尬起来,“我哥哥,他说...他说让我嫁进来还债。”
内室里顿时响起几声闷笑,连空气都快活了几分。
“好了!”白筇竹首先停住笑声给林时明解围,但脸上分明还残留着不少的笑意,“你兄长也当真是过分,这么欺负咱们时明。”
“你大可放心便是,虽说你嫁给予熙让陛下得意的很,但实际上最根本的也不是叫你还债。林家从不欠皇室什么,那些所谓从皇室手里抢走的准太子妃和...准太子,其实也都是三方自愿的。”
白筇竹的声音依旧平和。
“除了他们之间确实有感情,还有利益与道路的选择。你知道,陛下选妃都会三番五次询问是否自愿,更别说选太子妃了。若是两厢不愿,帝后怨侣也会使得朝政不和。”
“你不是女子,也长时间不在京城,所以可能不知道,对于京城中的女儿来说,最好的夫家便是皇室与林家。”
“林家自由,嫁入林家的姑娘都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用操心那么多的琐事,也不用参杂在各种争斗之中,可以幸福愉快的过一辈子。只不过林家忠贞,绝不结党,所以对家族的帮助便会相当有限。”
“皇室尊荣。特别是太子妃,会成为一国之母。选了皇家,便是选了无上荣光、无限富贵,同时也是选了家族繁荣的责任。成为了太子妃,就注定要将国家与家族的责任放在一切的首位,自己的情感喜好,甚至子嗣,在这些大义面前都只能退让。”
“这是一国之母的要求与责任。必须事事以天下为先。”
“而所谓林家抢走的准太子妃,其实便是这些女子在皇室与林家之间选择了林家,在振兴家族与自己的幸福之间选择了后者。无所谓抢不抢,这都是各自的选择。”
“而我,便是选了家族的那个。”
白筇竹抬手握住了隆运帝的手,笑的开怀,“虽然我同你们父皇恩爱多年,但刚开始其实也是陌生人呢。”
“是,我刚与你成婚时,手忙脚乱的,就是个毛头小子一般。”隆运帝反握住白筇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莫名吃了口狗粮的林时明眨巴眨巴眼睛,打断他们暧昧的氛围,“要不咱先说正事?”
“你个幼稚鬼!”白筇竹戳了戳林时明的脑门,眉眼含笑,“那就说正事。”
“我选择了皇室,所以注定自己的一切都要退居国家之后,包括我的孩子。”
“予煦出事前,为了那国母的体面规矩,为了那可笑的孝道、名声,我不能从太后手里保护我的孩子不被磋磨。”
“当初予煦出事,你们父皇愤愤不平,宁愿付出巨大的代价都要给予煦报仇。可我劝住了他。我是皇后,一国之母。我的责任要求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孩子,就放任国家陷入动荡。这是当初我入皇室之前就被先帝多番教导过的。”
“皇后、皇帝,一个国家最尊贵的两人,也都有自己打破不了的限制。所以我只能选择放弃给予煦报仇,以换来整个昌平朝的平稳。为这个国家退让。”
“但我终归是个有情感的人,是个母亲。我可以在两者之间选择天下,却不代表我能忘的了亲生儿子的仇恨。”
白筇竹言语平淡,眼角却流出泪来。
“是我放弃了替他报仇。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选择放弃他的仇恨都是事实。我对得起这个国家,却对不起我的孩子。”
“有人和我说予煦想来并不怨我,但她又不是予煦,怎会知道我的孩子有没有怨恨自己的母亲放弃了他。更何况就算予煦真的不怨恨我,但我放弃他之事总归是事实。予煦大度,我却不能忘记。”
“是我这个母亲,对不起他。”
林时明忽然抬头,他想起他的老爹林云越好像也同自己说过这么一番话。
父母爱子之心,便是如此。
他终于明白白筇竹为何郁结于心难以消解。
“所以母后今日才会迟迟不愿意脱身?”
白筇竹闭眼,默默点头,“是我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想把能给他的,都给他。即便我明知道她们心怀不轨,但那是给予煦的祈福,我便不会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