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句莲走进书房,拱手问礼。
“嗯。”句老爷脸色阴沉,“阿松,继续说。”
“是,老爷。昨日中毒一事小人现下已然查明。实乃前日,厨房收了一猎户捕下的两头死鹿。当时厨房便来回禀过老爷,但老爷不喜食鹿肉,大少爷也无意。因此便由厨房分给了其余四院小厨房,又私下留了一部分自用。所以才导致除了夏院与莲院,其他各院并四位夫人集体中毒之事。”阿松恭敬地将调查结果汇报给句老爷。
“是那猎户在鹿肉中下的毒?”句莲有些诧异。
前日厨房的确来人问过阿竹此事。但句莲素来不喜食鹿肉,因此阿竹便回绝了。倒未曾想,竟阴差阳错,让莲院上下逃过一劫。
“那猎户小人也已找到了,虽多番逼问,但,其并不承认,只一味坚称无辜。”
逼问,若不用刑如何逼问得出半点消息。但句莲一贯不喜滥用私刑、屈打成招之事,因此阿松便省去了这点细枝末节。
“他不认?”句老爷沉声道。
阿松垂首。
句老爷指节轻叩桌面,一时神色莫辩。
鹿肉乃野食,并非鸡鸭一类肉贩豢养的寻常之物。厨房每日采买,偶见稀奇,首当其冲便会送到他这个家主跟前享用。这是常理,未必是厨房有心。只不过恰好句老爷同句莲并不爱吃鹿肉,因此才避过了此事
所以……句老爷的眉目更沉。莫非下毒之人,原是冲着他来得不成?
“句荷呢?他怎么没中毒?”句老爷抬眸,阴鸷的目光落在虚空中。
“此事小人亦过问了芸院的下人。说是,”阿松顿了顿,“说是自小少爷从祠堂回来后,便不知何故挨了芸夫人一顿好骂,之后,芸夫人便不许小少爷正常用膳。每日,只给一馒头果腹而已,令其闭门思过直至昨日。”
句莲微微蹙眉,难怪句荷当日不愿回芸院,原来芸如夫人对她亦是严苛至此。句莲不由瞥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父亲。
呵,这么巧。句老爷禁不住冷笑。总不可能是这小子命好吧。
“老爷,小人这一日未查清中毒一事,还得了个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联的消息。”阿松踌躇片刻,还是决定照实禀告。
“说。”
“这几年,城中夜来,时见鬼影,偶有三四人竟突然梦游之症。”
“鬼影?”句老爷诧异看向阿松。
“是。原也不是大范围之事。所以一直以来也并未有人在意,只以为是自己夜半梦游,一时真假莫辨,发了癔症,去大夫那里看了诊,吃了几剂药,便也未再发作。可是小人此番彻查之下才发现,这梦游而见鬼之事,竟是众口如一。”
“几年了,有多少人。”
“年月不慎明确,不足十人有此经历。”
句老爷同句莲闻言皆是冷了脸色。
这里是仙界。仙界固然有鬼,但鬼是何其凶残之物,若一朝入城,又怎会隐匿行迹多年,而不大开杀戒?但城中一向太平的很,久无枉死之人。
那自当不是鬼。只怕,是个诡秘莫测的不速之客吧。句老爷和句莲心中俱是一惊。
彼时的句荷绝不会想到,她惯爱兜夜风的怪毛病,竟能在某一日反替她自己挡了灾。
句老爷纵横仙界多年。仙界中的人一个比一个心思深重,又兼之恃才放旷者亦不在少数。从前不是没有过欲与句氏作对或给句家城添麻烦的人,但都被他一一除掉了。可这次,竟让此人在句家城安然来去了数年,却从未被他察觉出过丝毫端倪。
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他的实力又会有多强?
“父亲,莫非,是来了位毒修?”
句老爷抬眸看向站在房中的句莲。
他当然知道句莲何出此言。那诡秘莫测的不速之客,会否就是此次下毒的真凶?否则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竟叫阖府上下皆中此毒之后,才幡然醒悟。
“阿松,去请各位长老于会客厅议事。”句老爷没有答话,但心下却已有了相同的猜测。
阿松得令出府。
书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
“句莲。”句老爷靠在椅背上,淡淡道,“跪下。”
句莲倒也没有二话,当即便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你可知,我为何要你跪?”
“儿子昨日,当众拦阻父亲出手。”句莲的脊背仍是挺得笔直,微仰着头,视线虚无地落在书桌之上。
是句老爷最见不得的那副模样。宁折不屈,九死不悔,仿佛永远不会为他屈服。
跟他娘一样。
句老爷暗自咬牙:“既然知道,为何还犯。”
句莲沉默稍许,心中那句实话如何也说不出来。他出手阻拦,岂非正合父亲的心意吗?难道他还真的舍得打他这个自小娇惯溺爱的小儿子不成。
“父亲既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儿子此举不知有何不妥。”
“你既然知道我是在装样子,那你还敢拦!”句老爷闻言恼怒更甚,“你是故意要让我在外人面前难堪吗!要句氏的人都看着,看着我这个家主在你面前狗屁不是吗!”
句莲看向自己怒火中烧的父亲,不知句老爷何出此言。
“父亲,是否无论儿子做什么都是错的?”句莲的声音有些不自察地颤抖,“是否在父亲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儿子?”
只有句荷。只有句荷是你的儿子。只有句荷是你的例外。她可以不学无术,我不可以。她可以胡作非为,我不可以。她可以随性而活,唯独我不可以。就连她没有灵根这样的事情,你都可以为她多方筹划,欺瞒下来。那我呢?
从小到大,句荷无论做什么你都对她笑意不减,连一句重话亦未曾对她说过。可是我呢?不论我做的有多好,有多努力,你永远只会看着我皱眉,永远只会横加打骂。
句荷是你的儿子。难道我不是吗?
句莲强忍着心中的怨怼,面上只是冷硬。
“我当然只有一个儿子!”句老爷怒吼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庶子,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他的存在现在就是我们父子的耻辱!”
句莲突然愣住。
“句莲。”句老爷鼓噪的心跳迫使他恨道,“你知道一旦句氏承认了句荷没有灵根,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你我的血脉至亲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废物!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句氏的人、句家城的人乃至仙界的人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会不会怀疑我这个家主的灵根也有问题?他们会不会怀疑我根本就不配坐在这个家主之位上!”
“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勉强安定下几位长老暂时将此事搁置吗?”
“你知道原本昨日我就可以直接重伤他!直接让他滚回芸院等死吗!”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句莲!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句莲难以置信地呆愣的看着自己激动地唾沫横飞的父亲。
“呵,”句老爷突然冷笑起来,“其实你也觉得我不配吧。”
句莲的眉眼动了动。
“你真是跟了苏家的种。”句老爷的笑容同这句话一般冷冽,“你们母子好像都是一样的。好像生来就高高在上,生来就谁也看不起。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
“所以,无论是母亲,还是句荷,只要威胁到了您的脸面,就都该死吗?”句莲说话时,耳中尽是钻心的嗡鸣。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这一切同他所认知的差距太大。句莲恍若梦中。
句老爷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因为句莲的问题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他淡淡道:“句莲,你别忘了。说到底,我们是亲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没有回答句莲的问题。但句莲却听到了答案。
“亲父子……”句莲恍然,“原来,我与父亲,才是亲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