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文守面色阴沉如霜,一路上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冷峻的模样,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他冻得凝结了几分。
灵钧本就不是个擅长与人交际周旋的人,平日里别人客客气气地跟他搭话,他都爱搭不理的,态度十分冷淡。此刻,瞧着元文守这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做派,心里更是充满了不屑,所以同样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府邸门前。
还没等下人把步梯稳稳当当地放好,元文守突然抬腿,狠狠一脚朝着灵钧踹去。
灵钧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在雪地里滑行了半丈远。
这一摔可不轻,身上的衣服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破破烂烂,手背上也擦破了皮,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你做什么!” 灵钧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双眼圆睁,愤怒地吼道,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元文守却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仿佛灵钧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大步上前,伸手死死扯住灵钧的衣领,连拖带拽地将他往内宅里薅去。
灵钧又惊又怒,慌乱之中,他试着念起符咒,嘴里絮絮叨叨地嘟囔着晦涩的咒语。
然而,除了让自己看起来愈发滑稽可笑之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沿途遇到的那些下人丫鬟,似乎早就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
大多数人只是淡淡地扫上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也有一些人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偷笑,还小声地交头接耳议论着。
但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平常,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所以嬉笑一阵之后,便都各自散去了。
灵钧在这混乱与屈辱之中,突然心中一凛,猛地记起之前为了杀死王秉,自己使用了威力强大的魄裂咒。
而施展这个咒术后,七日之内是完全没有巫力的。
“糟糕!” 灵钧心中暗叫不好,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壮硕如牛的元文守,深知此刻自己毫无还手之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一种深深的无助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他只能任由元文守拖拽着……
“快去告诉大伯、二伯,哥儿回来了。” 一位小娘子亭亭立在游廊之中,远远瞧见元文守拖拽着灵钧这一幕,赶忙扭头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
那丫鬟行了礼,先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四周,确认没有异样后,才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离去。
很明显,这小娘子对元文守与灵钧这边的情况格外关心。只是她似乎心有忌惮,不敢靠得太近,只能一路远远地跟着,眼神始终紧紧地盯着那边的动静。
一行人穿过一处月洞门,忽然,一位美艳妇人从廊下袅袅婷婷地迎了上来。她伸出手,拿腔作势地捶打起元文守,嘴里嗔怪道:“快些放下来,快些放下来,他到底是你弟弟,你何苦这样作贱他!”
灵钧好不容易被松开,站定了身子。
他抬眼看向刚才说话的女子,只见她头上戴着金钗玉环,身着垂带罗衫,打扮得极为明艳。
然而,只这一眼,灵钧便敏锐地从她眼神中捕捉到了那一丝算计和狠辣。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于是他并未开口,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心里想着先熬过这艰难的两日再说。
“见了母亲也不行礼问安!” 元文守突然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拍在灵钧的后脑勺上。
这一巴掌力道着实不小,直接把灵钧给拍懵了。
灵钧愤怒地瞪了元文守一眼,又咬牙切齿地将那充满恨意的目光投向那妇人,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不敢发作。
那妇人也是头一回从灵钧脸上看到如此愤怒的神情。
她瞅着四下随侍的人都已经渐渐散去,便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有些厌恶地对元文守说道:“带下去吧,就说是已经见过他父亲了。”
原来,这元家虽说算不上是那种钟鸣鼎食、显赫无比的豪贵世家,但好歹也能称得上是个勋爵世家。
灵钧的生母早早离世,眼前这位明艳动人的妇人,是后来填房的妾室。
如今元父已然病入膏肓,生命垂危,眼看着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才把灵钧召回来,不过是走个形式,好让元文守能够名正言顺地承袭爵位。
其实,原本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族中的长老们对于立嫡立长的问题颇有争议,各执一词,难以达成一致。
所以,这位元夫人对灵钧是打从心底里厌恶,就连表面上做做戏都不耐烦了。
两人正说着呢,元文守刚扯着灵钧准备离开元夫人所在之处,便瞧见大伯、二伯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两位哥哥怎么这样匆忙,可有什么急事不成?” 元夫人脸上堆满了笑意,又是盈盈行礼,又是热情奉茶,将那一套礼仪规矩做得十足十,仿佛真的是个温婉和善、礼数周全的当家主母。
“灵钧呢?” 二伯目光急切地在四周搜寻着,脚步匆匆,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关切。
“哎呀二哥,不在这里,别找了。” 元夫人赶忙上前,伸手拉住正在四处寻寻觅觅的二哥,语气轻快却又透着几分刻意,“真不在这里,我叫老大带着他去见他父亲去了。”
听到这话,二伯这才停下脚步,神色稍稍缓和,但脸上依旧僵着,语气严肃地说道:“谁袭爵可不是你一人能做得了主的,你也少折腾些。先前碍于咱们不住在一个院儿里,灵钧年龄又小,所以我与大哥不怎么过问这边的事儿。可如今袭爵可不是柴米油盐的寻常小事,这关乎家族的荣辱兴衰,容不得半点马虎。所以我与大哥今儿把态度给你挑明了,我们催促着把他从丰乐楼接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他们父子匆匆见上一场就了事的,我们是真心拥护他袭承爵位。”
“对,二弟说得在理。” 大伯在一旁点头附和,眼神中透着同样的坚定。
“我之前在两位哥哥面前就表过态度,若灵钧真是个可堪重任的,我自然会拥护他承袭爵位。如今不也听了二位哥哥的话,把他接回来了嘛,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元夫人脸上依旧挂着那看似真诚的笑容,口中振振有词,言语间满是诚恳。
说着,元夫人从丫鬟手中亲自接过茶来,先递给了大哥。大哥接过茶盏,微微点头示意。当她再将茶递给二哥时,二哥却仍旧板着脸,显然对元夫人这一番油腔滑调的回答很是不满。
元夫人却好似没察觉到二哥的不悦,依旧稳稳地擎着茶水,脸上的笑容不减,再次赔笑道:“孩子们之间相处,难免有些打闹争执。我要是偏袒任何一方,那肯定会激化他们的矛盾,所以我索性就不管,由着孩子们自己去闹。咱们做长辈的,只要在家族大义面前站稳脚跟,守好规矩就是了。”
二哥听罢,微微皱眉,瞅了她一眼,眼神中原本的坚决之色有了一丝迟疑……
“之前叫灵钧出去历练,不为旁的,为得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承袭这么大的家业嘛。我将自己的亲儿子留在身边,处处盘算,事事谋划,为得是叫他每日过得舒心些。我若有叫他袭爵的念头,不早就教他如何工于心计了吗。”
二哥觉得元夫人这话也在理,细细想去,倒是有八九分真,所以暂且信了,接过茶水去。
元夫人见状扬了笑,再表态道,“我既已经替妹妹接了这差事,自然也会将她的儿子视如己出。”
说罢,元夫人再叹一口气,又换了副嘴脸,摆出一副凄苦神情来,“只可怜呀,我那妹妹福薄去的早,若今仍旧在,也不至于是此番光景。”说着,便硬挤出几滴眼泪来,再是哼哼唧唧。
大伯二伯见此前光景,倒是尴尬,不肯多待下去,起身去了。
前脚刚出花厅,元夫人便止了哭声,当即变脸,仍是那满脸算计的样子。
元文守故意带着灵钧绕了路,兜转一圈,叫小子丫鬟们都瞧着,装出已经去过正厅的假象。
“二哥,你回来了。”之前遥遥观望的小娘子迎上来,打招呼道。
灵钧虽然不认识她,但看这模样八成是在跟自己打招呼,遂冷着一张脸点点头。
“三妹妹自己玩去,你二哥哥累了,要回去休息。”元文守语气很不和善。
“二哥是回木兰苑吗?”小娘子着急追问道。
元文守突然停下了脚步,挑着眉头,佯作玩笑道,“你二哥年纪大了,住不得木兰苑了不成?”
那小娘子似乎是很怕元文守,再不敢多问,行礼目送着他俩离去。
这小娘子名叫元疏桐,是与灵钧一母所出的亲妹妹,以往灵钧没去丰乐楼之前,他俩的日子都不好过,不过兄妹两人有所依托,倒是也不难。
灵钧被安排去了长乐府,后被水桃带去丰乐楼,只留元疏桐一个姑娘家。
元疏桐自然是个聪明的,知道元夫人不好惹,自己的父亲又是个爱听枕边风的,所以元疏桐便一味地装傻充愣,佯作不大聪明的样子。
元夫人眼瞧着她没有了威胁,也便不大管她,日子这才稍稍松快起来。
这木兰苑也实在是偏,不论是从规模还是装潢看去,都不像是嫡子住的,倒是跟脚夫们住的屋子差不多。
灵钧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前,推开门,屋内的景象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张破旧的桌子摆在屋子中央,上面放着一把积垢深厚且不成套的茶壶,旁边随意配着几把破椅子,看上去摇摇欲坠。
再看那床,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灰,被子又薄又旧,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我就住这?” 灵钧难以置信地问道,声音里满是不满。
元文守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至极,嘴角微微上扬,嘲讽道:“好歹也是咱们元家的嫡子,总不能叫你去住柴房吧。”
“这里如何住人!” 灵钧提高了音量,再次质问道,眼神中透着愤怒与不甘。
这次,元文守连理都没理他,只是给左右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地径自出门去了。
灵钧见状,心中一急,立刻追了上去。可还没等他迈出几步,门便 “哐当” 一声被随行的下人牢牢锁死。
“混蛋!” 灵钧气得满脸通红,用力拽了几下门,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随后,他又气呼呼地朝着门哐哐跺了两脚。
这屋子虽然破旧不堪,但这门倒是异常结实,被他又拉又踹,却依旧纹丝不动。
“什么狗屁玩意儿!” 灵钧被这一系列的遭遇搞得满心窝火,却又无处发泄,只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他随手抓起桌子上的茶壶,本想倒杯茶解解气,却发现茶壶中空空如也。
这一下,灵钧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怒目圆睁,随手将茶壶狠狠掷了出去。
“砰” 的一声,茶壶砸在墙上,碎成了几片。
“出去了一趟,脾气倒是涨了不少。” 守门的一个下人听到屋内的动静,悄声嘲笑道。
“随他怎么涨脾气,怕是跟咱们前后脚的事。” 另一个下人也跟着附和道。
“嘘!” 前一个下人赶忙示意对方噤声。
“怕什么,全府上下谁不知道。” 后一个下人不以为然地小声嘀咕着……
再说灵钧走了不多大一会,王秉便急匆匆冲进丰乐楼来。
有眼尖的宾客见了,急忙起身欲去。
轩轩疑惑,四下巡视才发现是王秉来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也吓了一跳。
正慌张要念符咒呢,突然被汉邈给按住了。
“这是苏乾。”汉邈小声提醒道。
“对对对。”轩轩傻笑一番。
“众位照旧吃喝,我来坐坐就走。”王秉对着宾客施礼道。
一众惊得赶紧起来回礼。
本来要走的,听这话也不敢走了。
打算结账的,也是又坐下要了壶茶,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
在座众宾客,皆是大气不敢出。
“你我都是客人,不必拘礼,若是这样,岂不是要赶我出丰乐楼。”王秉又道。
有宾客假笑,很是尴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如坐针毡。
“你这样倒叫他们更为难。”水桃白他一眼。
小霜笑着迎去,故作大声道,“上座,上座。”说罢便领他往楼上的雅座去了。
刚踏上楼梯,那吃饭喝茶的,便忽作鸟兽散。
“你常来,他们习惯就好了。”小霜笑道。
苏乾上下看看,再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有什么异常?”
“一切如旧,那边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今日我来,有两件要事相商,不过总闭店难免生疑,所以咱们寻一处僻静的。”王秉压着声音又道,“只不过,水桃一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