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星核的投影消失,塔内恢复了光亮。萧雅看着四周逐渐褪去的植物根系脉络,有些摸不着头脑。
“媒介?它在说什么,你听懂了吗皇冠?”
皇冠沉默了片刻:“主人,我们先出去吧。该去寻找那座天空岛了。”
见皇冠如此,萧雅也不再纠结。星核展现出的画面就是万年前的绿岛,那座岛屿处于火山生态圈。就是不知道在如今时间子树爆发的影响之下,火山生态圈那边又是什么样子。
极光号再度启航。数万年前,火山生态圈的位置距离萧雅如今的地方跨越了半个星球。萧雅保持着并不高的飞行速度,一路向星球另一边疾驰。
在高空之上俯瞰,地表的地势变化得十分突兀。白水晶边界被一片沙漠拦截,而沙漠又最后没入另一片湖泊之中。萧雅拿出时弦回溯仪,查看着状况。
“时间子树爆发的时弦粒子虽然覆盖了星球表面,但并不均匀。离子树近的区域,时间轴被拨回了五万七千年前,但其余地方的时间却是混乱的。”
“有两三万年前的,也有数千年前的。不同时间的地势地貌夹在在一起,显得非常混乱。”
极光号以高速飞行,杂乱的地貌宛如电影画面在萧雅下方闪过。个把小时后,在连绵不绝的山脉边界,萧雅发现了海洋。
那片蔚蓝的大海宛如被拼接的画面,对接上了山脉的边缘。萧雅不由得放慢了速度,查看着回溯仪的结果。
“有趣,一边是两万年前的地貌,一边是两千年前。”
“离时间子树越远,时弦粒子越稀薄,再深入海洋,恐怕离我原本的时空就越来越近了。”
渐渐地,下方全部变成了海洋。同样都是蔚蓝,但不同区域的海洋所处的时间段完全不同。
萧雅就这样驾驶着极光号飞行在无序的时间之中。
“主人,收到一段信号。”
皇冠的声音将萧雅的目光拉了回来,她看向极光号的操控屏:“信号?谁能看见我?”
信号并未采取加密,是一段生物电流,分析结果表明是海洋生物的原始交流数据。萧雅沉思片刻,调出丽塔的翻译器,对其进行了词义匹配。
“这种语言没有收录进丽塔的翻译器,到底是什么生物?”
“只能调用原本星球所有语言库进行语义分析,结果显示这段信号用于求助。”
“谁……在向我们求助?”
萧雅停止了飞行,将极光号悬停在海面。一行人传送到飞船顶部,眺望着大海。
十分钟后,似乎是感应到了极光号的存在,海面传出了点点涟漪。波浪越来越大,在离萧雅一百米的地方,海水不安地涌动着。
海皇利维坦就那样出现在萧雅的面前。
巨大的身躯露出海面,海皇看着不远处的飞船,如释重负。
【我们又见面了,朋友。】
萧雅望着海皇怔怔地出神:“怎么会是海皇?”
“回溯仪显示此处时间点为一千五百年前,那个时候的海皇……不可能认识我啊……”
海皇缓缓靠近飞船,凝视着小不点萧雅。
【我的记忆中……有你。】
【借助命运之树,我看到了你经过此处的画面。】
【我等你……很久了。】
萧雅伸出手,轻抚着海皇的触角。
“难道说……星球的维系者,是与星核共享记忆的么……”
“五万年前我与星核的谈话,也在海皇的记忆之中。她如今作为星核自救程序诞生的生命,应该正在寻找拯救星球的方法。”
看出了萧雅心中所想,海皇缓缓道:
【自诞生起,我稳固生态,修复生命循环,已有五千余年……】
【如今,生命的通道再度开启。但,我用命运之树看到了未来……】
萧雅看着周围一片风平浪静的模样,又想起她之前看到星球刚刚遭受零和打击的画面。
那片山崩地裂的地狱,竟然让海皇花了五千年来修复。这颗星球,终究被海皇救了回来。
“你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海皇遥望向远处:
【两个文明相争,生命通道再次被折断,星脉干涸,我沉寂于大海,成为了最后一位维系者。】
【最终,这一切,消失于星辰之中。】
萧雅听着海皇的低语。海皇所观测的,是那个星球因卡拉虫族和先驱者斗争之故而毁灭的时空。原来,从一千五百年开始,海皇一直在寻找避免毁灭命运的方法。
【我想……向你求助。】
【命运之树无法统筹所有未来,我想找到一种……观测所有可能性的方法。】
【你来自未来,能否告诉我……我可以去向何处?】
萧雅抚摸着海皇的皮肤。她已经为这颗星球劳累了五千年,在知道未来结局的情况下,还在找寻挽救的方法。
眼前出现一道投影,萧雅从数据库里调出了阿达的城市坐标。最终,选中了那座位于海洋下方的,地心里的阿达世界。
“你可以去这里。这是阿达留下的地心之城。”
“天空之城,它们用来记录维度的信息。地心之城,它们用来协星调律。你可以在那里,找到观测所有未来的方法。”
“而地心之城的名字……”
“叫做阿达之心。”
萧雅将调律者的权限全部转交给了海皇,海皇道谢后,再度潜入大海,片刻后便消失不见。
因时轴混乱之故,萧雅再也检索不到海皇的信号。但从此刻起,海皇那对未来持续千年的观测,开始了。
她找寻了无数方法来避免星球的毁灭,甚至试图求助捕获她的先驱者。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海皇也从未放弃。
直到千年以后,她把一切都交给了凌奕,从此陷入了长眠。
………………
告别了海皇后,极光号再度起飞。回溯仪上的时间点已经越来越逼近萧雅原本的时空,而离火山生态圈的坐标也越来越近了。
一千年,九百年,八百年,七百年,六百年……
萧雅正盯着回溯仪上不断减少的数字,突然间,飞船的警报系统触发,舱内一片红光,警笛声大作!
“怎么回事!!”
操控屏上弹出了一行红色文字:
【警告,检测到在途的高能粒子束打击!】
萧雅满脸不可置信:“什么玩意?哪里来的粒子束?!”
她眼角一瞟,看到了从天边飞速逼近的巨大的粒子束。那是……
检疫执法平台?!
“我操!”
萧雅脱口而出一句脏话。下一刻,五指山的检疫执法平台发出的粒子束已经击中了极光号。飞船在空中发生了剧烈爆炸!
“主人!”
皇冠扛起萧雅就跑,莉莉丝紧随其后。飞船被平台的攻击击中,直接解体!皇冠飞驰在不断崩塌的舱内,直奔逃生装置而去。
一片火花带闪电之中,萧雅看了一眼皇冠奔向的逃生舱。上面,大大的阿拉伯数字如此醒目。
5号逃生舱。
“搞了半天,又回到了起点……”
皇冠和莉莉丝把萧雅固定在逃生舱内的座椅上,回身一脚踹中了操控台。
“砰!”
飞船的弹射装置把所有逃生舱全部弹出,落向海面。皇冠紧紧抱着萧雅,莉莉丝在一旁操控着坠落方向。透过头顶的玻璃盖,萧雅看到那巨大的极光号分裂成两半,直接砸在了火山生态圈!
身体猛地失重,紧接着又是一阵超重,海水的声音越来越大。逃生舱坠落到了海面上!
“咳!咳!咳!”
舱内发出浓烟,火苗从操控台内窜出,但在下一刻就被莉莉丝扑灭。确认逃生舱完全落在海面,皇冠急忙打开外盖,散去硝烟。萧雅爬出逃生舱,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远处,山脉般的极光号已经坠毁。低头,回溯仪上的数字是150。
“一百五十年前……”
萧雅摇摇头,又把目光顺着船尾延展,望向天边的云朵。
“那边的绿岛……又处于哪条时间轴上……”
…………………
萧雅做梦也不会想到,如今会再度开着海蛾号,从5号逃生舱开始往绿岛方向行进。
上一次去绿岛,还是凌奕带着她去赴叶云的约。她望着海面远处若隐若现的巨大黑影,神情恍惚。
自告别星塔,萧雅跨越了五万七千年,最终来到了一百年前的绿岛。她出了海蛾号,游到巨大的远古漂浮者面前。
这古老的生灵一直托举着这座天空岛,直到如今,海洋上升,昔日的天空岛化作了浮岛,为幸存者提供着至关重要的生存资源。
【调律者,您早来了一百年。】
远古漂浮者的话响在萧雅脑海里。
“你……你知道我要来?”
萧雅被远古漂浮者的话吓了一跳。它居然说自己早来了一百年?
这颗星球上的生物,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惊喜?
【您应该和另一位逆命者一起,一百年后来到此处找我。】
【但……没关系。您带来了与时序沟通的工具,一百年的微小,可以忽略不计。】
【请给我枝条与媒介,我会为您开放数据。】
萧雅迟疑着摸出时间母树的枝条:“枝条我倒是明白,可是媒介……”
“之前星核也没告诉我媒介是什么啊……”
萧雅下意识地看向皇冠。
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自抵达极地,遇到皇冠后,每一次遇到不懂的事情,她都会向皇冠投出求助的目光。
因为在萧雅的潜意识里,皇冠和红莲一样,无所不能。
这一次,皇冠并没有回应萧雅的话,而是靠近了远古漂浮者,伸出手臂。
“主人,是我。”
萧雅没反应过来:“你在说啥啊,皇冠。什么是你?”
皇冠没有回头:“与时间沟通的媒介,是我。”
“这是我诞生之初,隐藏区域就已写入的功能。”
“您那次从德尔塔火山岛回来后,曾用一段数据解锁了被您封锁的隐藏区域。那时,我便知道了。”
萧雅愣了好久,这才记起,在桃乐丝的那个宇宙里,与凌奕分别前,凌奕曾留给过她一段数据。当时凌奕说是可以开启皇冠的隐藏模式,但时间过了太久,加上后面与卡拉虫族决战,萧雅都没有记起这件事情。
“皇冠,你是说,你可以承担从时间母树上传输数据的工作?”
皇冠点头。
“那太好了,这样一来……”
萧雅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边的莉莉丝却开口了。
“灰姑娘,不可以!”
皇冠瞪了莉莉丝一眼:“闭嘴。”
莉莉丝躲在萧雅身后,拉着萧雅的手:
“那棵树内蕴含的数据浩瀚无比,传输媒介会被无比的并发量撕碎,并收入时序乱流之中。”
“这颗星球上,没有任何物质可以完好无损地承担那棵树内的并发数据!”
皇冠瞪着莉莉丝:“你答应过不说的。”
萧雅拉住皇冠:“她说的……是真的?”
皇冠没有看萧雅,而是把枝条和右手没入远古漂浮者内。
“主人,您在创造我时,就是如此设定。”
“我能察觉到,主人,您的数据有一半被没入了时序里。而我的使命,是带您回来。”
萧雅慌了,急忙抱住皇冠,试图把她拉开远离漂浮者身上弥漫起的光芒。可是无济于事,她已经看到里面的枝条在皇冠的手掌上生根发芽。
凌奕在创造皇冠时,就一直在尝试像阿达文明那样与时间沟通。但他也明白,时间树内的数据何其多,任何媒介在数据流面前,都无法做到完好无损。
在欧米伽基地内做的无数次与时间沟通的实验中,凌奕发现了唯一可行的方法。
但当他发现需要用皇冠来做一次性实验时,凌奕动摇了。他看着这最后一位白骑士,叹了口气,最终将最后的实验数据封锁在皇冠的隐藏内存里,将一切都留给了两百年后的萧雅。
“不要!快停下,皇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一起去找!”
萧雅拼了命想要带回皇冠,可皇冠只是迎向疯狂生长的时间母树,人类的力量撼动不了她分毫。
在绿岛下方的海域,远古漂浮者将数万年前的数据全部输入到了时间母树的枝条内。只在须臾间,一棵参天古树自绿岛下方升起。
时间母树扎根于海底,树干支撑起天空,银白色的树枝从云端垂下。而肉眼可见,四周的时弦粒子呈旋涡状向枝条聚集。
整颗星球弥漫的时弦粒子在向时间母树靠拢并回收,这颗星球正被逐渐带回原本的状态。
皇冠并未看这天地奇观一眼。她的右手没入母树之内,已经被枝条缠绕。点点白色数据自时间树上弥漫,逼近皇冠的手臂。
这么久的相处,萧雅早已把皇冠当成了家人。她不愿这样失去皇冠,仍在做徒劳的尝试,想要断开时间树和皇冠的连接。
皇冠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萧雅。她抬起左手,轻轻擦去萧雅的泪珠。
“主人,传感器分析如今您处于悲伤状态。”
“程序是没有感情的,主人。请不要为我流泪。”
“这是我的设定,您是我存在的意义,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说罢,皇冠推开萧雅,两只手没入时间树的躯干之中。
来自时间轴内的数据汹涌如浪潮,疯狂地涌向皇冠的躯体。经由她的转换,无数生命数据被同步在萧雅的pdA上。
“主人,我已将时钟频率全部超频运转并分析着这些资料。”
“您要快点找回那失去的一半数据,否则,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无边的白光之中,萧雅咬破舌尖,血腥味逼得她镇静下来。眼泪也顾不上擦了,她急忙调集所有的资源,和莉莉丝一起在时间内找寻凌奕的存在。
耳边,皇冠的声音再度传来:
“主人,您没有为我配备情绪模块,程序亦不会诞生感情。”
“但我……深爱着主人。”
“无论身处何种时空,皇冠对您的感情,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