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被冷风吹灭，仅剩下还未散尽的烟香。带着面具的男人将烟头丢到角落，将放在口袋的怀表打开再次确认了交易时间。
用破布装着的一小袋菲斯特被放在了手上，紧接的是一纸写着服役证明的文卷和一张前往牺政的车票。
戴着面具的男人对前来交易的少年说道：“别让大人失望。”
0低头行礼，目送男人离开。他正准备离开深巷，却发现跟在男人身侧的“狗”还未离开，视线还赤|果|果的盯着他。他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那位阻止他离开的满身烟味的男人，只听到男人说：“这一袋可不仅仅是你的‘工资’，0。”
0将那脏手从手腕上扯开，他屏着呼吸，退开一步问：“还有什么吩咐？”
深巷外，传来了巡逻骑士的脚步声。
两人反应很快，三两步的功夫便将自己全数藏进货物堆积的角落里。烟味太冲，0退到了更深处，男人则步步紧逼将他卡在了巷角。
男人居高临下的样子让0不得一颤，他被烟味熏得咳嗽，面上装作冷静的样子，说：“呵呵……这可不是做的好地方——呃！”
“大家都这么说，你不是给了钱，做什么都可以么，”男人的手掐在了0的脖颈上，“自己把嘴捂上，少耍花招。”
一盏油灯忽闪进深巷，碎语片刻，巡逻的骑士为交接不掉队而错过了光景。
……
不知为何又想起这段过往，0735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今日暖和的很呐，怎么打颤？”老板收着零钱，看着0735。
“是您的蜂蜜煎饼太甜了啦，”0735吃完最后一口煎饼，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将新鲜的蜂蜜罐头补到露天货架上，“怪不得大家都爱来您这买煎饼。”
疫城本地人大多喜甜，新鲜的蜂蜜、无花果基本在日常的采购清单上。这家店的老板可会做生意，直接雇了个厨子摆摊，蜂蜜和蜂蜜煎饼一起售卖。他听0735这番话笑得可开心了——当然不仅仅是话上，上午来这买蜂蜜和蜂蜜煎饼的人确实很多。
开市将近两个小时，络绎不绝。0735帮着整理货架，煎饼摊前人多起来后便过去帮忙包装找零，还顺便“偷学”了厨子的菜谱。他将烤好的煎饼淋上一圈新鲜蜂蜜，过后用油纸包裹递给那位与母亲一同前来采购的孩子手上。
母亲吹了吹热腾腾的煎饼后，再让孩子一口咬下。那孩子笑得可爱，还口齿不清地念着面前人服役服上的编号——0。
“嘘！不可以念。”那母亲将煎饼拿开，跟那孩子说教道。
这是疫城居民天生给自己的警戒线，念罪人的编号不礼貌，也不吉利。
0看着母子离开的背影，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呵……不吉利……
“0735，”老板走过来拍了拍0735，“舰长巡礼马上要到我们这条街了，有机会的话好好表现。”
0735点点头，继续帮着厨子干活了。
在不远的街道转角，人们已经自觉地为巡礼小队让出了一条道路。代理舰长卞邪走在小队前面，一边对照着柯瑞——那位“赖皮”爷叔的采购清单，一边寻找相应的摊点。
“好甜。”
“……嗯？”
司黎艾又朝着四周嗅了嗅，对卞邪说：“是蜂蜜的味道。”
卞邪放下清单，周围看了看，发现不少人手上都拿着蜂蜜煎饼。他侧眼看了看小队里的骑士们，问：“饿了吗？”
小队里的骑士集体肃立，心口不一：“报告大人，不饿！”
今日舰长巡礼准时启程的话，骑士队多半没有充足早饭时间。跟着的小队一共六人，全部堆积到一个摊位的话多半会造成不便。卞邪让司黎艾将收到的赠礼交给一支分队，让他们先去和昆汇合，主队跟着卞邪去采购，最后在蔬果市场门口的指示牌下集合。
卞邪记着蔬果市场有一处的蜂蜜煎饼特别受欢迎，之前每次跟着范德萨舰长巡礼的时候，昆总会想办法偷偷买两份，一份他自己偷着吃，一份给自己。
“哥哥！”
司黎艾听到熟悉的声音，开始四周找寻。
0735走出摊点，向司黎艾的位置挥了挥手，“哥哥，这边！”
卞邪也顺着声音看去，一抬头发现正是要找的那家店。不知怎的，忽然回忆起集装箱那件事，他心中有些不爽，无意间瞥了司黎艾一眼。
司黎艾本也想挥手打招呼来着，但突然反应过来还在巡礼。
卞邪对上司黎艾的视线，面上看不出表情：“就这家。”他带着主队几个人靠近店子，老板便十分殷勤地前来服务。之后，那位立于厨子旁边的服役者，也就是和司黎艾认识的那位服役者，总是在找机会和司黎艾说小话。
“身份不便，出了医疗楼之后也没来得及跟哥哥道谢，”0735在一旁小声同司黎艾说，话语间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咬伤了你？”
司黎艾见少年不敢看他的样子，故意揉乱他的发。
0735一脸歉意地模样：“……哥哥！”
司黎艾笑了笑：“得亏你被下了药，就这点力气，没给我咬死。”
0735依旧抱歉的样子：“对不起……”
卞邪在老板自说自话期间，总是会瞥向司黎艾这边。
两人的关系，还真是好。
一边，司黎艾点完单，见卞邪与老板谈话，他便与0735小聊了几句，等所有的蜂蜜煎饼打包好，司黎艾将煎饼先分给两位休憩的骑士后，小跑到卞邪身侧。
卞邪脱下手套，接过热腾腾的蜂蜜煎饼，发现包装的油纸似乎厚了许多。
又似乎，不论是第几口，煎饼都会裹着甜润的蜂蜜化在口腔里。
司黎艾看着卞邪微微抬起的嘴角，小声道：“我让厨子多加了蜜，好吃吧？”
“好腻。”口上这么说，卞邪却吃得很香，心里也莫名的开心。
他竟知道。
卞邪喜甜，是司黎艾早已看出的秘密。
“我的错。”司黎艾也不揭穿，美滋滋地吃了一口自己手上的煎饼——新鲜清甜又怎么会腻呢？他看着卞邪一口接一口的吃着，不自觉地就往那留着点蜜的唇看去。
舌尖舔过嘴角又至下唇，最后轻轻抿了一下，整个唇都润了起来。
一定很甜。
“那个，”卞邪咀嚼着，咽下去之后才道：“昨晚……我有没有说胡话？”
卞邪眼神闪避，帽檐下耳尖微红，意思都让司黎艾读了个透。司黎艾故意逗他，悄悄在他耳边说：“你喊我别走，你怕黑。”
卞邪下意识：“你瞎说！”
周围的骑士看了过来。
卞邪挥了挥，大家识趣地转了个方向。他耳尖更红，想到早上司黎艾还攥着他的手，万一这是真的，那岂不是丢大脸了……可是他确实也不怕黑啊！怎的喝了酒会说这种话？
司黎艾见他这副不经逗的模样，解释道：“你做噩梦了，魇得厉害，我不放心你，擅自留了一会儿，主人可要罚我？”
主人本是在宅邸才会唤的词，现下却在咬耳朵的时候说，显得暧昧十足。
卞邪那晚确实做梦了，且内容也不是他想过分提起的。
他忽的觉得心口一热的，有些不好意思：“……罢了，恕你无罪。”话毕，总觉得自己好像讲过这话。
司黎艾不禁笑了一声，心想，真想摸摸他的脑袋。
“代理舰长大人，”0735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瓷杯，俯身递给卞邪，“觉得腻的话，可以喝些热牛乳。”
不过一瞬，卞邪那抹细碎的笑容便收敛了，赤红的眼眸迅速扫过面前的人，淡淡地往那杯中看去。
他不答，只悠悠将煎饼吃完，重新戴上了手套，“拿我的水袋。”
此刻异常安静，一旁的有眼力见骑士迅速将水袋取来递给卞邪，而老板则赶紧让0735退下。
“抱歉，我……”
“嘘，回去做事！”
老板以为，这是卞邪信不过这位服役者。
司黎艾想缓解尴尬，“小大人……”
“该走了。”卞邪瞟了司黎艾一眼，嘴角的笑容跟蜜一起没有了，司黎艾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他理了下衣装，对司黎艾说：“付钱。”
出了蔬果市场，完成柯瑞老爷子给的清单后，便一路顺着流程的路线完成了剩下的巡礼。接下来的一路上，卞邪再没有开头时的那般兴致，连查了好几个非法买卖的铺子，还抓到了在暗巷秘密交易的服役者，处罚驱逐，被骑士带离审判的场景在司黎艾的面前上演了好几次，甚至有人为了求情，即使被骑士打得满身伤，也要扑倒在卞邪的脚边。
“滚。”
卞邪目不斜视，一脚踹开了脚下求饶的人。
帽檐下那赤红的血色，连阳光都无法直面。
司黎艾默默地立在一旁，几次他呆站在原地，卞邪再没回头喊他跟上了。
“还不适应么？”路上，昆问司黎艾。
“啊……”司黎艾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想来他在源城的日子，做事做绝的情况少之又少，要沾上血的活，他也从没亲手干过。他回过神：“他……小大人平时都这样？”
昆轻轻笑了一声，默默：“比起……远不够。”
司黎艾没听清楚，“嗯？”
“没什么，快跟上吧。”
依照路线，下一个行程是去服役区。
内政服役区位于内政的西南角，没有被选择担任专属服役的服役者都会被收纳到这里，按照服役条例执行服役内容。
巡礼的队伍停在服役区大门，依照前些天演练的规划，一队守外，一队跟随。司黎艾见卞邪与昆交代几句后转向自己，说：“在门口等我。”
司黎艾一愣，“啊？好。”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到现在还冷冰冰的。
昆想了想，问：“您不带他进去看看？”
“……”卞邪瞥了昆一眼，也不说话。半晌转头，对已经分好跟随的队伍小队长道：“按流程，走。”
小队长敬礼后，跟随在原来司黎艾的位置上，陪同卞邪进了服役区。昆目送着卞邪进去，等着守外的骑士都站好自己的位置后，对司黎艾说：“要觉得站在外面无聊，可以去外面走走，顺便去交界区那家餐厅——就你之前打工的那家餐厅，订个位置。”
“其实……”
“你想问小大人为何不让你跟着？”
司黎艾点点头。他转身透过服役区大门朝内部看去，里面层层叠叠的都是工厂式的建筑，最里面似乎是宿舍大楼。
昆也随着司黎艾的目光看去，“前些日子你做的那些日课，都是布置给‘信用度高’的服役者的。”
他指着那些里面的工厂，“里面这些，大部分都是分配给‘信用度’不高的服役者的。”
司黎艾记得自己也有在里面做过手工，“所以我算‘信用度’不高但也不低的服役者？”
昆笑了笑，说：“你说呢？”要是被他知道，小大人是故意让他干活的，这人说不定就摆烂了。
算了，不告诉他。
昆继续道：“你一进外政就‘砸场子’，进内政还准备‘杀’你未来的专属服役对象，你的信用度？啧啧啧……”
司黎艾知道他的“英勇事迹”被传了遍，“但我也做了工厂外的服役日课，也就是说……”
“小大人愿意帮你稍微‘洗一洗’，希望你懂得感恩，”昆看了眼怀表，没空瞎编了：“怎么说，我是走不开，我让两个骑士陪你去？”
昆动作很快，稍微挥了挥手指就有两个骑士出列了。司黎艾无奈：“监督是吧，呵，我都不认路，跑不了。”
“谁知道呢？”
司黎艾脚踝上的链子重新被昆连了起来，勾链的一端被其中一位骑士握住，跟以前被昆牵着一样带到了交界区。
得亏交界区不远，不然司黎艾真得走残废。两位骑士虽然不爱说话，但司黎艾要求休息的话，他们还是会停下来等他。趁着在树荫底下休息的功夫，他将腿下的长袍微微掀起一角，向自己的脚底的脚底看去，发现已经磨破了。
这草凉鞋真是穿了跟没穿一样。
又是一段路后，周围变得更加荒芜，仅剩下脚下的大道，直到到达交界区大门。其中一位骑士将过界通行证递给值勤的骑士，两方双双敬礼后，便带着司黎艾过界进入外政，而进入外政街区则还有一段路，需要穿过巷道与一座座废弃的房屋。
远方能隐约见到外政的医疗楼。这边原是本地居民的居住区，是因为进入疫城牺政的人越发多起来了，所以本地居民都迁移至了内政。
午间的太阳没有晨间那般激进，默默地藏进了云层中。
今天不会下雨吧？司黎艾一边走，一边抬头看那乌云漂浮。
忽的一声闷响，也不知是撞到了哪位来人。
司黎艾迅速侧身，“不好意思……”他反应过来时，身旁的两位骑士已经倒在了自己的脚边，取而代之的是两位身穿黑色长布衣的壮汉。他下意识想要逃跑，却差点被勾链绊倒——被骑士握住的一端已经到其中一位壮汉手上了。
“你——”
“别紧张，我并无恶意。”眼前，一位穿着黑色过膝长披风，带着面具的男人从两位壮汉中间走来，向司黎艾靠近，示意那位牵绳者扶起司黎艾。
他的声音温和，似是带着微笑，说：“你好，0，或是，司小先生。”
从没听过的声音。
司黎艾：“你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男人走至司黎艾面前，从内袋里拿出一卷被封好羊皮纸，“司景旭先生给你留了封信。”
“……什么？”
“以及，黑市欢迎你，司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