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2
弥月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像灯光下打扰人的黑影。她下意识伸手拍了下。
谢不琢无语,怎么喝了酒还打人,收回手,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顺手将桌上的几杯酒弄得离她远了点。
冲她抬抬下巴,“他人呢?”
弥月抬头,一时没说话,灯影下男人坐姿散漫,却不偏不倚又在视野正中位置,小酒馆的灯光镀亮他英俊轮廓。少爷气质浑然天成。
“谢不琢。”她忽然开口,字节清晰,叫得还挺认真。
谢不琢以为她叫他有事,习惯性“嗯?”了声。
哪知没了下文。
弥月自顾自又去拿酒,谢不琢给她夺了,对上她有点朦胧失焦的视线,才知道她有点喝醉了。
这一声“谢不琢”,多半还是在回他刚才第一句“还知道我是谁吗?”
处理速度慢了可不止半拍。
他无语地笑了声,把杯子放到自己这边的椅子上,“别喝了。”
“我没醉,”弥月说着天下醉鬼都坚持澄清的台词,还证明似的坐直了点,左右看看,“他们人呢?”
“不知道啊。”谢不琢随手翻看酒水单,答得很潦草。
“哦。”弥月点了一下头。
她酒量并不是太好。
其实以前更差,说是一杯倒也不为过,所以外出都是滴酒不沾。但近几年参加晚宴或是应酬,多多少少都练出了点。
不过也并不算能喝。何况她对着酒水单盲点,选中的酒度数都不低,还是混喝。
这会儿已经醉了五六成。思维都有点钝了。
她喝多了没别的毛病,就是胆子会大点儿,话也会变多。
此刻看着对面的谢不琢,就萌发出了点想要聊聊的意念。她晃了晃脑袋,想把闻琛的影子晃掉。可是,他还是那样执着地跳出来。
弥月叹了口气。
自己还是太没用了。
手机上,徐朗行发来消息,问他在哪儿,谢不琢回了句随便逛逛,揿灭手机,就听见弥月认真问,“谢不琢,你年轻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他放下手机,像是不太满意,“我现在老了?”
“哦……”弥月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不妥,思索了一阵,终于想到词语纠正,“年少的时候。”
“没有。”谢不琢凝视着她,不怎么走心,答的很快。
弥月又是“哦”。
谢不琢等了会儿,又没下文了。
她视线有点涣散,在桌上看来看去,又有些困惑。
谢不琢直觉她在找酒,略微坐直了点,手指在桌面一敲一敲,拉过她的注意力,“你呢?”
“什么?”
“以前喜欢过谁,今天来找你的那个人么?”他漫不经心地问。
“嗯,”弥月点点头,认真说,“喜欢了很久很久。”
她像是有点累了,整个人趴下来,下巴搁在手上,眼神也有点游离。
“那怎么不和他走,不是都要结婚了?”谢不琢垂下视线看她。
“因为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谢不琢顺着她的话问。
他其实并没多大的了解欲,尤其是弥月与闻琛的过去。不过,她看起来需要一个闸口。那他干脆成全算了。
谢不琢,你可真是个好人。
听曾经的喜欢对象讲她和暗恋对象的故事。
他自嘲一笑。
“看眼睛就知道了。”弥月忽然抬起头来,手指点了点,目光就这样不期然撞进了谢不琢的眼里。
他眼神是松散的,夹杂着看不分明的情绪,她则带点朦胧涣散,却不显得无神,像将海水装了进去,亮晶晶的。唇沾染了酒液,也是亮晶晶的。形状饱满。
谢不琢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碰了下。
那一瞬,脑海中跳出一个质疑的声音。
真的只是“曾经的喜欢”么?
“谢不琢。”弥月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嗯?”
“给我酒。”她神转折,拍拍桌子,伸手,“我花钱买的,你这是抢劫行为。”
原来她还没醉彻底,知道他把酒放到了桌面下的椅子上。这会儿伸手,目光十分执拗,大有不给她就上来抢的势头。
谢不琢啧一声,笑得半点不心虚,很坦然地说,“对,那你报警啊。”
“……”
怎么,还有,这种人。
弥月完全没招儿了。别说平时她就不太能对付谢不琢,何况现在喝了酒,反应力都差下去一截。
她有点颓丧。不光是因为喝不成酒。
今天这番谈话之后,她和闻琛应该是彻底结束了,是自己亲手推出的结果,可是,心情却完全无法如释重负。
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闷闷的透不过气。
更何况,还被闻琛知道了她那样隐秘不堪的心思。有一瞬间,弥月甚至想起了c市那些太太们在酒局上说的话。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吗?
人心隔肚皮,只要闻琛婚后不乱来,不越轨,她是不是应该大度接受,他心里藏着白月光的事实。这样至少,他们现在还在一起,还能复刻往日的温柔甜蜜。
可是,这个念头一冒上来,马上就有另一个念头将它压过去。
像黑暗中洒下一线清明。
弥月轻轻摇头,她做不到。那样的温柔甜蜜是不过是假象。
但是心口很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搅过了,一抽一抽地发疼。
弥月下意识捂了捂,眼泪不知不觉往下掉。
谢不琢只得将酒拿出来,推给她,明知她不是因为喝不到酒而哭,嘴上却无奈道,“给你喝行了吧,别哭了。”
弥月像是生怕他下一秒反悔似的,拿过来一饮而尽,喝白开水似的,谢不琢怕了她这个喝劲儿,也拿起一杯。
什么也没说,和她碰了碰。
弥月觉得头好重,撑着下巴,先前喝下去的酒精弥漫着一股熟透了的花果香味,她眼角、脸颊、嘴唇都是绯红的,眼里像有水波,一荡一荡。
在月色下分外勾人。
谢不琢看了会儿,忽然听见她叫自己。
“谢不琢。”
“嗯?”他的嗓音也沾染了一点酒意,有点微哑的低。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陪我喝酒,明明我们两个,”弥月撑着下巴,像是思索了一阵,更谨慎地下定义,慢慢吐出两个字,“不熟。”
“谁一生下来就是熟的?”谢不琢敷衍地拿杯子碰了下她的。
“你想,和我,熟吗?”弥月又问。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不琢平生难得后悔,早知道放任她哭也不该把酒给她,看这模样,估计醉得差不多了,明天起来,大概率也不记得多少。
他手在杯缘摩挲了下,话到嘴边改了主意,承认道,“嗯。”
“哦……”弥月长长地应了一声,盯着他若有所思,“要结拜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姐姐?”
“……”谢不琢无语半晌,说,“也就大几天,这便宜也要占。”
要是这会儿弥月没醉,大概会很快地反应过来并发出质疑,谢不琢怎么知道她生日。不过,弥月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看人都有重影,自然不会关注到这种细节。
桌上还剩两杯酒。
她拿过一杯,又往嘴里倒,还盯着谢不琢,要他不准养鱼。
清醒时温柔矜持,醉了倒是有一点刁蛮,谢不琢轻叹了口气,不太想喝,“我酒量很差。”
弥月就要去拿他那杯。
谢不琢无奈,只得快一步喝了。也不知这是哪种烈酒,起身时他脑袋有点发晕,随手撑了下桌子。
弥月还趴在桌子上。谢不琢去扶她起来,她整个人软趴趴的,像水一样,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
两人喝的是不同口味的酒,浓郁的气息却在此时交融,随着空气一沉一浮,好像将空气也泡过了酒精。周围的喧闹声被一下拉远,心跳有一瞬间的失速。
弥月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梦。
前一秒,她在给闻琛打电话,告知她要取消婚约,后续的短信里,又出现一行行字。
“我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会祝福你,也许在以后也会喜欢上别人,你不用愧疚。”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就连半个多小时前,和闻琛的谈话也在记忆中被扭曲,拉长,变形。最后一幕,他坐在对面,眉目清冷矜持,却隐含嘲讽,回应了她在短信中的话。
“弥月,你用尽心机要嫁给我,离开了我,还能喜欢上别人吗?”
心口像是被一柄刀子扎进去。
被撕裂,剥开,看到那漫长的十年,闻琛这两个字早就占据了无比重要的位置,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在她的余生中,剜也剜不掉。
这毕竟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少年。
只要想起他的眉眼,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中,又酸又涩。方才看他离开转身的一瞬,弥月其实涌起一阵冲动,想低头,想认输,想忘掉底线,想跟他一起走。
甚至这个念头,此刻还没有完全消失。
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你还是会回去找他。
鼻尖忽然涌来清香。是切实的,混合了柠檬与海盐的清新味道。
弥月被扶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径直撞在了男人怀里。谢不琢下意识伸手扶住,她仰起头,在月色下窥见了他的轮廓。
那一瞬,忽然生出无比反叛的念头。
——凭什么?
酒精混沌上涌,记忆中关于闻琛的一切全部被切断。
她踮起脚,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