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咕噜噜驶过街头,一路穿行到了长安大街。
刑部大门外聚集了不少小厮百姓,当马蹄声越走越近时,所有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缰绳一拉,堪堪站定,岑远翻身下马,天乾刚扶着宁绝踩到马凳上,脚还没落地呢,就有人迫不及待交头接耳。
“呦,这就是那位小宁大人啊?”
“听说还是探花郎呢,确实长得不错。”
“看他年纪不大,短短一年就成了五品官员,也是有几分手段的。”
“可不是嘛,心也够狠,对自家兄长都能下那么重的毒手。”
“唉,要不怎么说官场黑暗呢,这能留下来的,哪个不是费尽心机……”
“你可快别说了,小心被记恨,惹祸上身。”
“……”
一句提醒,吓得周围人连连住嘴。
都是群人云亦云,没有自我判断能力的糊涂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都还没确定真假呢,就开始随口指指点点。
从来不爱冒头的天乾听到那些议论,忍不住扫过去一个冷眼,脸色十分不好看。
“好事之人,不必理会。”
宁绝低声拉回他的视线,在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目送下,从容不迫的跨进了刑部大门。
岑远跟在他身后,望着少年镇定自若的背影深深拧眉。
刑部大堂里,江盛林坐于案前主位,左右两旁分别为大理寺少卿季子越和户部侍郎宁辽,堂下是宁府一众家眷小厮,还有肃穆威严的执杖差吏。
低低的抽泣声传进耳畔,宁绝一跨进仪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江盛林与宁辽的愤怒,张氏与宁玉芙的悲伤不解,以及季子越和元氏的担忧,都齐齐落到宁绝身上。
复杂的,矛盾的,痛苦的,无不透露着他们心里的想法。
一一扫过,宁绝平静的上前,站到中心拱手弯了弯腰:“下官宁绝,见过尚书大人。”
作为官员,未明确罪行之前,是不需要跪下听审的,江盛林纵有不满,也不能在这点上对其刁难。
因而,他只是冷哼了一声,便问:“宁知事,可知本官今日传唤你来所为何事?”
宁绝颔首:“下官不知,还望大人明示。”
不知道?
江盛林看向站到一旁的岑远,得到对方点头的示意后,猛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宁绝,你可知在堂上说假话当以何罪论处?”
“虚假陈述,妨碍司法办公,重者拘役十日。”
“既知晓,你还敢胡言乱语?”
江盛林倒眉一竖,怒喝道:“你明知叫你的原因,却矢口否认不知,难道是想受刑后再说实话吗?”
好一场官威凛凛,吓得旁人噤若寒蝉。
元氏双目含泪,咬唇看着儿子,正想开口帮忙求情时,却听得宁绝不疾不徐道:“下官虽从岑大人口中听说了宁大公子的死讯,但实在不知此事与我有何干系,更不明白……诸位这架势,又是因何而起?”
他反问的声音很平静,看向上位几人的眼神也无比坦然,半点没有心虚的意思。
江盛林皱起了眉,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宁辽先坐不住了,他气上心头,厉声怒道:“你不知道?长吉昨夜去找你,最多人都听到了你们发生矛盾,还有人看见你们对他动手,你敢说他的死与你无关吗?”
他悲怆的声音刺破了张氏的心防,使得她忍不住失声哭诉:“我的儿啊……”
“娘……”
宁玉芙难过的扶着张氏站立不稳的身子,江盛林假惺惺的对下面的差吏摆了摆手:“快去给宁夫人搬把椅子来。”
“是。”
差吏领命,从后室拖了把太师椅给张氏坐下。
宁辽见状立马回头对江盛林拱了拱手:“多谢尚书大人。”
“哎……失子之痛,老夫理解。”
江盛林叹了一声,转而看向宁绝时,又瞬间冷了脸色:“宁绝,看看你嫡母的样子,你怎狠得下心?”
他作出愤愤不平的姿态,道:“你虽是私生外子,可自从回了宁府后,宁大人及其夫人也不曾亏待于你,纵你嫉恨兄长,怨他夺走了父母少时的疼爱,可这也并非他之过错,你怎能因此就对其痛下狠手,把人活活给打死了呢?”
他字字引导,一脸的义愤填膺,三言两语就给宁绝冠上了“妒恨杀人”的帽子。
他仗着面前人年纪小,以为他会被吓到,或者言迟语钝,不善辩驳,只能任人宰割。
却不料,宁绝没有任何反应,他就那么平静的听完了一切,然后不咸不淡的问了句:“大人有证据吗?”
不管是说他嫉恨兄长,还是打杀别人,总要拿出证据来,否则可就是空口白牙,蓄意冤枉朝廷官员。
这罪,可比拘役重多了。
江盛林一愣,脸上的皮肉抖了抖:“你要什么证据,难道你与宁文正不睦是假,还是说,你没有让人对他动过手?”
他想混淆轻重,宁绝没有直接回答,只问道:“敢问大人,您有讨厌的人吗?”
“……”这是什么问题?
江盛林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了句:“自然有。”
别说身在官场,就是普通的成年人,多多少少也会有几个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对象。
宁绝笑了笑,道:“那大人会杀了他们吗?”
“这……”
江盛林喉间一滞,才发觉自己大意进了圈套,可在那双如墨的瞳孔注视下,他不得不回答:“不会。”
“所以,大人为何会觉得下官会?”
宁绝微微扬唇:“大人说我嫉恨宁文正,可不知他有哪一点值得我嫉妒?所谓不睦,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总觉得是我的到来抢走了他父亲所谓的关注罢了,但实际上呢?我对宁大人的父爱……根本不屑一顾。”
冷漠的眼神落到宁辽身上,他继续说着:“宁大人应该清楚,下官不止一次说过,我们的关系可有可无,你疼谁,爱谁,我从不在意。”
所以,宁文正还有什么值得他嫉妒的呢?
才华,容貌,品性,仕途……
不止宁绝,甚至是周围其他了解过二人的看客,都想不出一丝半点宁文正强过宁绝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