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门口,烫金的校名旁边,红榜贴了一榜贴了一墙。
那一年,他们学校的普高考得前所未有的好,那些嗅觉敏锐的人,已经开始放弃了包分配的职高,转而去读了普高。
学校也调整了战略重心,从职高转向了普高。
政策也随意在变,一会儿重普高,一会儿又重职高。
如果遇到领导换届,也可能两头都顾不上。
这是一所铁路子弟校,学生全是铁路人的后代,以培养铁路工人为主要目的。在这之前,这是不可能的。
那些嗅觉敏锐的人,就是那些在分局机关,在各种段机关里面工作的人。考上大学的,就是他们优秀的儿女。
他们自己虽然没有读过大学却还坐着机关,但他们已经嗅到了,他们儿女这一代,恐怕是不行了。
湘潇所看到的,只是现在的开花结果,而她没有看到的是,那花那果的芽儿,在三年以前就种下了。
并且用了整整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来精心浇灌。
在这三年里,不敢有一点点任何任何的懈怠。
而她对冼锐,冼锐对她,都不过是只认识了短短的两个月,只相处了屈指可数的十天。
这朵爱情之花,这颗爱情之果,又怎么能够开花结果呢?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考过大学,不知道做一件事情需要长年累月,坚持不懈地努力。
而冼锐考大学,又几乎全靠天分,并没有吃过普通人那样的苦。
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每天都看报纸,看《新闻联播》,他嗅到了很多别人嗅不到的机会。
如果当年她中考的时候他还活着,他看到她那个分数,一定会让她念普高,考大学的。
他刚去世的时候,一个平时很聪明的阿姨就说她会很苦,因为父亲再也不能教给她什么了。
她所损失的,不仅仅只是丰厚的物质。她的亏,吃大了。
成熟的捷径就是找一个老男人,特别是找一个成功的老男人,他们本身就是浓缩的精华。
但是这也会毁了一个女孩子,从此以后她会谁都看不惯了。
而那些有厉害的爹的女孩子,却从来不会去找老男人。
因为她的爹,本身就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可以教给她许多许多。
就算是为了女儿的未来,一个男人,都不应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歇菜。
湘潇矗立在榜前认认真真地看,脖子都仰疼了还舍不得离开。
榜上的很多人她都认识,那个曾经每天送她一支玫瑰的男孩名列榜首,他继承了父业,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
她的眼角又潮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很想念书。但这不可能,她只念了职高。她没有机会,机会不属于她。
走过校园那曾经走过几千遍的甬道,路过校园那曾经跑过跳过几千遍的操场,湘潇上了那栋高大而古老的,红砖建造的苏联式办公楼。
她到了教务处,教导主任把那张烫金的毕业证书发给了她。这张毫无用处的毕业证书花去了她整整十元,果真是烫金的。
但当她走进教务处的时候,教导主任正在忙着新生入学后的事。
见她来了,机械地收了钱,流水作业般地为她找毕业证,然后顺手递给了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湘潇不言,将它扔进了塑料袋里,转身向楼下走去。自入校门以来,她的眼角就一直都是潮的。
低年级的同学如潮水般地向操场上涌去,操场上做起了整齐的广播体操。
乐声悠扬,动作优美,服装整齐,场面宏大。
这些,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仿佛就在几分钟之前,她都还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从外表上看,他们每个人都几乎一样,校服把他们打扮得一模一样。
以前她也觉得他们是一模一样的,至少都是铁路子弟,差别不是那么的大。
但是现在,因为认识了冼锐,她觉得他们是千差万别的。
连她看大街上行人的眼光,也变了,他们每一个,都各个不同。
他们的校服很时尚,女生的背后一片红,胸前立式裁剪,红白相间,立式领口。
裤子是黑色,而不是红色,看起来有一种成熟之美。
男生的则是蓝白相间。据说,这是香港设计师设计的。
卫星发射基地的墙上,还挂着他们班十几个女生的巨幅照片。
她们的学历很高,身姿挺拔,朝气蓬勃,面容俊美。
一看就是根正苗红的,标准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形象。
她从来没有问过冼锐到卫星发射基地是否看见过她,到汽车站宣传本地景点的栏目里是否看见过她。
另外,她还在军训中,她还在在车间实习拧螺帽时,出现在分局电视台里。
同学们都很善意地笑她。她也笑了,因为她自己心里知道,她的活干得还不够好。
她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她的脸长得特别正,而且很聪明伶俐的样子。
这不是任何一个花枝招展的女生,可以相比的。
他们学校最有名的,就是出过一个90年北京亚运会的跳远冠军。
另外,还有一个专写铁路,全国小有名气的作家。
冠军回学校做过报告,作家和校领导告别她也见过。
发现并培养跳远冠军的老师,高中三年一直教她。
老师长得很帅,个子不高,平易近人,体育课上的所有项目都必须过关,严格得与其他老师不同。
跳马对她来说是很难的,她摔伤了腿,照样要求过。
后来,她的记忆就是,不是跳马的难,而是老师的慈祥和极好的耐心了。
老师全年穿着套装运动服,炒内部股票赚了钱,爱唱京剧,每学期联欢会上都唱。
水平并不比中央电视台的名角差。
因为父母收入不错,家里营养好,牛高马大的同学多,学校田径队常常去省里参加比赛,而且成绩很好。
她同宿舍就有个同学在田径队训练,常听她讲多么多么有趣,而不是多么多么艰苦。
那个同学家境优渥,母亲在单位做财务室主任,父亲也是个领导,她是个真正的乐天派。
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念普高的学生会主席常常送毛笔字给她。
念职高的学生,从来没有像她那样爱好和普高班的学生,甚至各种各样的人做朋友的。
虽然在学生之中还并没有地位的不平等,但绝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仅仅只在自己的圈子里活动。
走在路上,她经常和各种各样的人打招呼,包括15岁就已经重达两百斤的铅球冠军。
她甚至直白地问过他:他那么重,会不会压垮他的自行车?
冠军很坦然地告诉她说:“没问题,加固了的。”
她甚至还问他:“学习不好,又长得胖,在普高班会不会很难受?”冠军告诉她说,不会。
他有时候会把同学举得很高,他也很喜欢帮老师和女生干体力活,他们都很喜欢他。
乐天派就是乐天派,冠军就是冠军,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