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自己都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呢……”花楼月缓缓舒展表情,宛如获得赦免的罪徒,“您记好,我叫花楼月,是您三年前从梨园里赎回来的‘妾’。您最疼我,不管我要什么,您都能给……”
他说到“妾”这个字眼时,明显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语气里的恨意完全不加以掩饰。
说是“妾”,实际上是“宠”,只是供人玩乐的东西罢了。
花楼月心高气傲,身为男子,他如何愿意屈从于一个男人?何况这个男人还做尽坏事,恶名远扬。
他不可能自愿拥有“妾”这个身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修闻逼迫了他。
修闻仔细翻找断断续续的记忆,颇为心虚地偷瞄对方一眼,然后“刷刷”写下一句话。
【你想离开吗?】
想离开就赶紧离开,省得他提心吊胆。
花楼月愣了愣,表情变得狰狞:“三年里我求过您很多次,可您始终不愿放我离开,如今您真的愿意让我走?”
【嗯。】
“我不走。”他陡然升高音调,“您想随便找个借口摆脱我?楼月不答应。”
他拉住修闻的手,一字一句道:“您还是别胡思乱想得好,失忆了就别再生事。”
修闻被他的话弄得一惊,这番语气也让他极为不爽……
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吧?这家伙怎么搞得像他才是主子一般!
何况怎么看年龄都是自己比较大。
对方真是没大没小。
虽说自己坏事做尽,逼迫他“嫁”进修家,但自己好歹也给他提供了锦衣玉食不是?再说了,修闻还真就不信自己会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肯定没有!
不知感恩的小鬼头。
修闻冷脸甩开他的手:【我要睡觉了。】
“我伺候您睡。”
……
【我以前也让你伺候着睡?】
花楼月笑:“不然呢?”
他故意没有解释,为的就是让修闻产生误会。
实际上以前的修闻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一般就是叫花楼月帮他打盆洗漱水,换个衣服,最多也不过抱着他睡一晚。
单纯地抱着。
可现在的修闻想歪了,他脊背一凉,难以相信自己真干出了畜牲事……
这下罪名又多了一条,简直是罄竹难书。
见修闻的表情终于有些崩坏,花楼月勾起嘴角,心情莫名畅快。
这个年代的普通百姓生活十分困难,能吃饱饭已经相当不错了。花楼月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年他家人因为吃不饱饭,于是将他卖到了梨园。
他从小就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吃苦受累,受尽恶念,这使得他的性子越来越孤僻高傲。好在他靠着一身本事成了梨园的台柱,红极一时。
三年前,修闻逼迫他离开梨园,成为他的“妾”。
当时谁人不知修闻?他欺软怕硬,烧杀掳掠,和某些军阀勾搭在一起无恶不作,名声坏了个透顶!城中百姓无一不惧怕他。
梨园环境糟糕,常常有有权有势的人带着欲望来找花楼月,可后者从未给过他们好脸色。他虽厌恶此处,但更恶心修闻。
连续遭受几次拒绝后,修闻直接动用下作手段将花楼月强行带出梨园,弄回了修宅。
花楼月恨透了他。
成为梨园台柱后,他一直享受着高调的追捧。但等他到了修宅,修闻却常常将他晾在一边,让他看书习字,完全没有要碰他的意思。
外面都在传“梨园台柱花楼月成了修闻的妾”,“不要脸”,可事实上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对花楼月来说,他被白白毁了名声。
修闻不碰他,这本该令他感到庆幸。可在庆幸之余,他还有股无名的愤懑和怨念。
直到几年前沈凌云出现,这股愤懑才逐渐有了指向。
花楼月那时才发觉自己的模样和沈凌云有些相似。
修闻看向沈凌云的眼神也不对劲。
事情明了。
晴天霹雳打在心头,在意识到自己是沈凌云的替身后,花楼月萌发了跟修闻同归于尽的念头。
可笑……真是可笑!自己“屈从”于一个恶徒,这个恶徒竟然还看不上自己!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花瓶,一个别人的影子!
……
花楼月后知后觉感到惊悚,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屈从于一个恶徒是什么好事吗?
为什么他会因为被忽视而感到生气?
他生气一定是因为自己被修闻毁了名声……对……一定是这样!
然而这股怨意在几年间汇聚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此时看到修闻那张惊慌的脸,花楼月只感到心情舒爽。
【你等一下。】
修闻从抽屉的暗格内拿出一块玉佩,这是他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他在棺材里醒来时,身上还戴着它。
这是他小时候从父母那里求来的。
当年宋词过生日,他的父母特地带宋词去玉器店挑选礼物。在嫉妒心的驱使下,他也吵闹着跟了过去。
好不容易讨来的玉佩就这么被他一直戴在身上。
他从古宅逃回家后,便把这块玉佩收到了抽屉里。
人养玉,玉养人。
可他死了,养不了玉,也不需要玉来养他了。
但这东西依旧值钱,若是变卖,还能赚上不少。
【送给你。】
修闻将玉递给对方,没有丝毫不舍。他生前爱财,死后便再无这种执念。
等他化作枯骨,这些钱财就没有半点用处了。
而活着的人需要用钱填饱肚子。
花楼月敛起笑意,眼里划过一丝愕然。他知道这块玉是修闻的贴身宝贝,也知道它价值不菲。
【你可以当掉它,应该能换不少钱。】
修闻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则是心虚。他不记得自己把钱财放哪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只剩下这块玉佩和耳朵上的玉坠。
玉坠的年岁比玉佩更长久,而且意义更重,他不愿将它送出去。
他有些歉疚地看着花楼月,表情似乎在问“够不够”。
够不够补偿。
“哈……”花楼月捏紧玉佩,咬牙切齿,“闻爷破费了,我很喜欢。”
修闻抠抠手指,心道:瞧瞧,又在骗人,这模样哪里是喜欢的样子?但我身上着实没钱了,以后再补偿吧!
当然,补偿的前提是花楼月不是凶手。
【我要睡觉了。】
花楼月垂下眼眸,沉声道:“伸手,我来替您更衣。”
说罢,他就拉住修闻的衣袖,作势就要帮他褪去衣衫。后者当即退开数步,手里的纸笔也散落在地。
修闻眼巴巴地对上那双幽怨的眸子,显得无比紧张。他拉紧衣袖,拾起纸笔写道:
【不用,我身体不适,就这样睡。】
花楼月只看了一眼,没有反对,而是回头铺好床褥,捡起针线置于一边,道:“下次用完针线别忘了收起来。”
修闻点点头。
没有下次,他就缝这一次。
【你真的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何事?】修闻不死心。
火烛已经燃尽,花楼月关掉电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暗得叫人害怕。
花楼月突然抱住他的身躯,道:“不知道,楼月只知道您消失了很久……楼月想您想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