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乾清,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武乔年顿住了一下,这才转身面冲西乾月,扬了个苦笑:“或许十天半个月,或许也快了。”他只希望自己的动作能再快点,再快点。如果在西乾清回来以前,还没有找到西乾承,真的不用劳烦别人代劳,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捅死谢罪。
西乾月沉默地点了点头,踏上了回宫的马车。
然而,武乔年还是低估了西乾清,西乾清是在第二天傍晚回宫的。
武乔年除了迎接到了一个风尘仆仆完全不见仙人之姿的西乾清外,还有一匹刚一停下就四肢抽搐倒地不起的马。
“他人呢。”这是西乾清问武乔年的第一句话,没有人管那匹马发生了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跟着武乔年一同迎接西乾清的人,全部跪了下来。武乔年跪在最前方,迎接着西乾清的注视,他将额头抵在了地上,回答西乾清:“回主子,二爷……还没有找到。”
回应武乔年的,是西乾清长久的沉默。
时间长到了武乔年觉得伏低的头开始有些充血晕胀,他才听到了一点来自上方的声音。
是西乾清抽剑出鞘的声音,武乔年浑身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来。他缓缓闭上了眼,放松身体,准备迎接自己的结局。
“撕拉”是剑穿过皮肉的声音。
但却不是武乔年的皮肉。
武乔年微微抬头,看向西乾清。他看见西乾清还是站在那,但原本拿在手中的佩剑已经深深没入了躺倒在地的马头上,鲜血缓缓流出洇湿了地面。马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已经被钉死在原地了。
西乾清缓缓开口了:“没找到的意思是,他死了吗?”
武乔年咬了咬后腮,答道:“属下不知。”
西乾清又问:“跟着他的人呢?”
武乔年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二爷不愿意有太多人跟着,属下就只安排了两个暗卫和一个侍从,但是他们全部都失踪了……”
西乾清安静地看了他们许久,转身走回宫门前的马旁,抽出了自己的剑道:“都起来,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把所有人都撒出去找,宫里也无需留人。”
“是。”众人齐声应道,一骨碌都爬了起来,去传达西乾清的吩咐了。
最后起身的是武乔年,他起身后快步走到了西乾清的身后,就欲再次跪下。
西乾清没回头,却先预料到了他的行为,开口道:“你是该死,但不是现在。先做正事,再提领罚。”
武乔年已经弯下一半的膝盖又被他伸手撑住,重新站直了。
“先讲最近的异常。”西乾清提着剑,甩了甩上面的血迹,将剑收回了剑鞘。
武乔年点头,开始细细汇报最近的事:“二爷四天前失踪的,失踪以前的几日,他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晨起去礼部点卯,午时回宫吃饭,下午偶尔再去寻永安公主。”
“他经常会去找西乾月?”西乾清问道。
“对,隔三差五就会去一趟。要是二爷许久不去,公主也会来咱们宫中寻他。”
这没什么可意外的,以西乾承对西乾月的喜爱程度,不每天都跑去看看,已经是看在西乾月长大了男女需设防的份上。所以西乾清在临走前,会专门去了一趟紫宸宫,让西乾月对西乾承多加看顾。现在想来,果然是多此一举了是吗?
西乾清垂下眸子,掩下了阴晴不定的情绪。
武乔年提到了西乾月,一下想起了昨天的事,急忙道:“永安公主那边,确实是有些奇怪。”
“说。”
“她昨天上午来宫中找二爷没找到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二爷失踪了,莫名其妙地直接领着远东军和御林卫把整个望女江翻了个底朝天。”
西乾清抬起头,终于大发慈悲地分给了他一个眼神:“望女江?为什么她要去?”
武乔年摇了摇头:“昨天夜里属下去试探过了,公主一直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属下观其言行,觉得不似作伪,她确实看起来也很……”
“毫无缘由的举动,她就是那么解释的?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感觉?”西乾清问道。
“是。”
西乾清沉吟了片刻,挑唇笑了笑:“怎么听起来有些勉强啊。走,先去紫宸宫。”
武乔年紧随其后,走了几步后,忽然意识到西乾清身边少了点什么,他犹豫了下开口问道:“白统领没跟着主子您一起回来吗?”
“快了。”西乾清跨过倒在地上的马,忽然一停,指着马的尸首道:“找人把这个剁了,剁得烂一些,然后给西琰和西乾绝送去,就说是本王从突厥带回来的‘仙肉’,特地上供给他们二人。”
武乔年愣了一下:“这……什么‘仙肉’?难道是突厥‘仙马’?”
西乾清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鄙夷瞬间让武乔年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智障:“你说是就是吧。”
武乔年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汗,急忙跟上西乾清。
紫宸宫门前,武乔年前去叫门。
夜幕徐徐拉下,通常这个时间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来紫宸宫,所以武乔年敲了许久的门才敲开。
开门的是一个小黄门,刚一推门露出头来,就直接与西乾清对视了,当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去行了个大礼:“秦王殿下金安!”
西乾清没看他,直接跨过门槛进了门。
武乔年后退两步让过西乾清,落后于他几步,将跪在地上的小黄门馋起,问道:“公主呢,人在哪?”
小黄门垂头应道:“殿下今日喝下了些安神的汤药,应该是先睡下了。”
武乔年直接整个人无语住了,他们家主子睡下了还让人随便硬闯?这要是放在他们宜梅宫,西乾清能给这么看门的人腿都打折。
但是武乔年看了看气势汹汹直往前冲的西乾清,也没敢出声阻拦,也闷头跟在他身后往殿里走了。
不就是把刚睡下的永安公主叫起来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天大也大不过他家二爷。
西乾清找到正殿,迎出来的是西乾月的总管嬷嬷杨秀。
杨秀俯身行礼:“秦王殿下金安,殿下是有什么事情要寻公主吗?”
西乾清直接坐在了正殿的椅子上,道:“把人叫出来。”
杨秀垂头道:“殿下恕罪,公主这两日一直精神恍惚不定,刚刚服了安神药,已经睡下了。”
武乔年敬佩地看着杨秀,这杨秀与刚刚的小黄门相比倒是个人物,不愧曾经是西乾帝手下的人。但敢在这个时候顶撞他家主子,也是吞了熊心豹子胆了。
西乾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开口:“本王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也不是来拜访她。把西乾月叫出来,别让本王说第三遍。”
武乔年抽出了腰间佩剑,剑尖直指杨秀,他缓缓开口道:“嬷嬷,得罪了。”
杨秀看了一眼武乔年,又看向西乾清。
杨秀知道以西乾清的秉性,他若是想,那是绝对会不顾西乾月的面子将她抹杀当场的。于是她最终还是退让了:“殿下稍等。”
“你……回来了。”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从杨秀的身后响起,杨秀转头,看到了原本早已应该睡下的西乾月。
杨秀急忙走向她:“殿下,您怎么醒了?不是已经喝过药了吗?”
西乾月目光分毫不疑地钉在西乾清的身上,她又说了一遍:“你回来了。”
西乾清从座位上起身走向西乾月,在经过武乔年时拿过了他手中的佩剑,直到停在西乾月的身前。他的剑指在西乾月的喉咙处,冷声道:“西乾月,本王走时和你交代了什么?”
杨秀在一旁着急地想要挡在西乾月身前,却被西乾月推开了。
西乾月看向西乾清,眼中似乎闪烁着泪光,她哽咽地回答道:“是我不好,是我……”
西乾清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为什么搜望女江?”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的血脉,就是一种直觉,我也不能确定……”
西乾清沉沉地注视了她许久,没有说什么,将手中的剑随手扔在了地上,向前走了两步与西乾月擦肩而过。他在门口停了一下,转头对还在身后发呆的武乔年道:“走了。”
“哦哦。”武乔年赶紧答应,走过去先捡了自己剑,然后连忙跟上了。
直到他们二人将紫宸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武乔年才开口问西乾清道:“主子,永安公主没有嫌疑吗?”
西乾清走的是出宫的方向,他垂下眸子回答道:“把西乾月这一周的行踪全部调查一遍,所有的一刻不落的查,还有西乾承的。他出宫的时候,一定有人看到他去哪里了,把他出宫前后三天的,所有有记录出宫的人都审一遍,落实他们的目的地。行为诡异的,直接关起来。”
武乔年迅速应下,西乾清接下了自己的腰牌,抛给了他道:“所有人都查,遇到问题可先斩后奏。”
武乔年点了点头,将腰牌塞进了怀中,跟上西乾清的脚步道:“主子,这是去哪?”
西乾清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道:“你去把我安排的事做了,回宫去给我拨十个水性好的,直接去望女江找我。”
武乔年一愣:“去望女江?主子您是觉得公主说的有可能吗?”、所以西乾月这到底是有嫌疑还是没有嫌疑?她那听起来毫无头绪的话还真能当成什么线索吗?
“无事可做,夜泳也算不错。”
武乔年愣了愣,他落后西乾清几步,也看不清他说这话时候的表情,但他直觉上感觉西乾清有些不对劲,他犹豫了下开口问道:“主子……您没事吗?”
西乾清没有回答,自顾自牵马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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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女江。
西乾清独自一人站在江边,看着望女江静谧异常的江面,和那轮幽幽映在水中的月亮。他身着一身黑衣,像是完全融入了这一片黑暗中,就这般一直安静地看着水上倒映的月亮。
耳边不时会传来各种生物发出的响声,平白多了几分的孤寂。
“坠江,淹死?这倒是个不错的死法呢。”西乾清的嗓音也被风吹着,飘荡在了江上。
西乾清说完这句话后,忽然脚步移动,径直冲着江中走去。
一步,两步……
西乾清的步子很慢,但却在一直向前。
江水漫过了西乾清的小腿,又漫过了他的腰部,最后漫到了他的胸膛。他的脚步还是没停,直到江水浸过鼻腔,溢满双眼,他似乎是听到了身后某物落入水中的声音,和一个叫喊声。
但江水灌满了西乾清的双耳,也将世界隔成了两半。
西乾清想着:“很安静,怪不得西乾承会喜欢。”
一股重力忽然扯着西乾清的衣领向外拽起,西乾清愣了一下,却没有丝毫挣扎,任由身后那人一路将他从水下拖出。
“西乾清!醒醒!喂!”
西乾清被拽到水面上,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还没等他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人一路拖着往岸边去了。
那人手脚并用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岸,西乾清又被他从水中拖出,平放在了地上。
西乾清闭了闭眼,适应了眼睛里的不适,他看着来人道:“白尘,你来了。”
白尘看着西乾清还是语气淡漠的那样,直接原地爆炸了:“主子?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西乾清扫了他一眼,却直接将眼睛闭上了,他缓缓启唇:“我没事。”
“那你告诉我你刚刚在干什么!在干什么!”白尘直接不管不顾地冲西乾清吼道。
“白尘,你说人会被淹死吗?”西乾清话中平淡的语气与白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就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问着。
白尘已经发现西乾清的不对劲了。
哪里都不对劲。语气,态度,还有他问的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让白尘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像是抓不住一样的就要流逝了,叫人心里慌得没边。
白尘只觉得内心的慌乱根本没法平复,他蹲在了西乾清的身边,捏着西乾清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刚,是要自尽吗?”